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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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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这一日,皇帝邀请了宗室并各仕宦勋贵携家眷入宫赏灯,此次宴会要比正旦日的宴会轻松许多,不说别的,就只饭酒这项就足以让众人心情愉快。
萧元仍坐在上桌位置,旁边就是代简王一家,接着依次是湘献王、晋恭王、楚昭王等,对面则是真定、顺德、广平三位长公主。
除了真定长公主,其他人萧元都不太熟悉,但面子上总是能过得去的,唯独代简王,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如淬了毒一般,萧元毫不怀疑若有机会他的这位庶伯父会狠狠地把他的脖子扭断。
他倒是能理解,毕竟俞烟舟一到浙江就把巡抚仇敬的各项罪证一一查明又急递到了京城,崔九执看着折子上一桩桩一条条,就算有代简王在,也是保不住的,且不说对方兼并土地一事,就说这仇敬向南洋走私织造局丝绸牟取暴利,皇帝也饶不了他。这可是从皇帝口袋里夺银子,皇帝能忍?
代简王还想补救一番,让吴伯宗兼任这一职位,可浙江官场这道口子已经被撕开了,再想补,就难得很了。正巧张英之子张曦尚未到任,且张曦因其个性耿直在士林中声望颇高,内阁当机力断任命张曦兼任浙江巡抚一职。
至此,浙江官场中,吴伯宗已然受了不少制衡,代简王当然心情不高。
萧元却是懒得顾忌代简王,他与这位伯父很早之前已经处于不能共存的状态,既是你死我亡,他就不会也用不着手下留情。
对面真定长公主一直看着她这几乎没见过面的嫡亲侄儿,每看一次就深觉对方果真是阿芷的儿子,父子两个相似极了,心中欢喜之下又对身边的邓愈道,“阿愈,出了正月你们就要进学了吧。”
邓愈点头。
“母亲还要拜托阿愈一件事。”
“母亲请讲。”
“阿愈,进学以后可否替母亲多多照看阿元?”
“宸郡王?”
“正是。阿元是你嫡亲表弟,年幼失怙,又长年在外,对这京中毕竟不熟悉,有你照看母亲也能放些心。”
邓愈点头,心中却道,他这表弟可不一定就需要他这做表哥的帮扶,不过既然母亲开口吩咐了,他自然会去做。
萧元却正在想前两天唐辉的信上所说,欲组建新型军队一事,末了,对方还恳请他在司礼监周寰几句,免得崔九执着意为难。
唐辉乃是永贞八年的武举出身,现在郭翀麾下任副总兵。至于两人的相识,说来也巧,若不是萧元当年在山中救了身受重伤的唐辉,对方或许早已葬身九华山下。但唐辉也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不但继承了其父的军事才能,心性也是坚韧不似常人,若不是家中突逢大难,他未必能心甘情愿地听命于萧元。
此时唐辉来这封信,萧元也知晓原因,前日就有急报称,郭翀抗倭不力,手下兵力冗杂,占了江浙两省大量的物资,而江浙又因为去岁的灾患不能有效供给军中,已经有人提出要精简东南兵力,减少军需,皇帝也已经表示了同意;恰在此时,唐辉却提出建立新军,想也知道,江浙乃代简王大本营,对方自然不会同意掏自己腰包供给又一支不属于他们的军队。
东南之所以抗倭不力,原因有二,其一便在于军制,其二为军备供应不力,可是皇帝才不会管这些,他只会看到最后的结果,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好说的,再加上浙直总督不给力,郭翀等人也是有口难言,出力不讨好。
但让他与崔九执周寰,萧元真不觉得这事自己能轻易办成。毕竟他在京中力量单薄,别说俞烟舟此时不在京中,就是在,俞烟舟和梁饮霜都只是秉笔,上头有崔九执压着,也着实做不了什么。而崔九执可是代简王的最得力的奴才,他手上可没有足够的筹码让对方背主行事。这事虽急,但他还真的是急不来。
一出正月,各宗室子入了祥宁宫进学;除此之外,永贞帝又特地点了几名大臣家的公子入祥宁宫伴读,以示恩宠。
祥宁宫位于隆道阁的西南方向,本是世宗皇帝用于悟道炼丹特意修建的,自世宗皇帝以后,再也无哪一任皇帝亲自炼丹,便空置了下来。这次,永贞帝便将此处的两仪斋作了书房,又延请了当世大儒宋濂与李西岩讲授经史,一时间京师内前朝后宫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小小的祥宁宫。
这一日萧元未至卯时就被束楚唤醒,一番盥洗完毕,又换上雪青色云纹直裰,头发仍用墨绿色古香缎发带束起,乘了马车入宫。在顺贞门换乘软轿时正好遇上了邓愈。
邓愈穿了一身玄色的直裰,见了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到他身边行了礼。
萧元虚扶了一把,笑道,“表哥不必多礼。”
邓愈瞥了眼身后的太监,轻声道,“郡王爷可知宋濂与怀远将军同出一支?”
“自然知道。”萧元点头,“你且放下心。宋濂此人,无关紧要。”
邓愈看着他,虽然脸色没什么变化,萧元却发现了对方眼中一丝怀疑。可他并未解释,直接坐上了轿子。
到了两仪斋,束楚跟着他进了去,斋内已有不少人,萧元略略一看,代简王嫡长子萧炀、嫡幼子萧炫、庶子萧烯都坐在左边一列,晋恭王嫡子萧烼、楚昭王嫡长子萧烢、嫡次子萧烩以及广平长公主之子宋梓延也全都聚在左边。
这倒是正好。萧元心道,若是下了毒要毒死的可全不是自己人。
他直接坐在了右侧靠后的位置,前方正是湘献王的庶长子萧焿并嫡幼子萧燳,顺德长公主之子冯若愚在他后面,再往右就是陈纪明、穆青修等官员之子。
宋濂一进来就看到了近似泾渭分明的场面,宋梓延看到宋濂,不免又坐直了一些,宋濂却看也没看他,直接翻开了《左传》,开讲前似是无意地看了眼萧元,这才朗声开讲庄公及共叔段的事。
宋濂念完上面一段,直直看向萧元,道,“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萧元垂眸。
他当然明白宋濂是什么意思,名正言顺者无需做那些多余的事,可那样的方法并不适合他。
代简王不是共叔段,他更不是占据优势地位的庄公,更狠点说,也只有宋濂这样有些迂腐的读书人才会认同他的名正言顺——因为他父亲是先端慧太子——可读书人有时候也就只能当个读书人了。所以说,宋濂无关紧要。他是一位大儒,却从来不懂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