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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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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十二年的杪冬时节,禁宫内外都萦绕着一丝紧张。
这一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大元境内频频生事,先是京畿气候反常,五、六月份严重缺雨,到了最后旱情、时疫甚至蔓延到了北五省一带;没过多久,就传来南直隶降雨过多而患水;除此之外,山西、四川等地又有多次地震,虽不至于太过严重,却也弄得人心惶惶。这样进了冬季,刚安宁了不到半个月,宫内明昭仪将将满周岁的儿子死了,皇帝来不及平复伤心,三日后,淳修容又落了一个成型的男婴,一个月内连失二子,皇帝都要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招致如此结果。
当今登极至今日,已是不惑之年,膝下却子息艰难,不是宫妃小产就是年幼的皇子夭折,就算有孩子侥幸存活,也都是皇女。内廷外朝为了皇帝的子嗣都要愁出了新境界,尤其是近日以来,朝上大臣们闹着为皇帝采选,取美貌宜生养的淑女为陛下绵延子嗣,宗室则闹着从皇帝的子侄中选出一位适当的嗣子入宫。
这天下了朝,永贞帝被脑中继嗣、赈灾、采选等事搞的头痛,内侍俞大酉眼尖地瞥见皇帝面色不对,小心进言道,“万岁爷可要见一见凌虚子道长?”
永贞帝点头,一行人朝着凌虚道人居住的畅玄阁走去。
畅玄阁外,两小童早已等候许久,叩拜了皇帝后,便道,“道长前日刚闭了关,吩咐吾等将此卷轴交予陛下。”
俞大酉接过卷轴递到皇帝手中,永贞帝打开一看,脸色变幻莫测,怔愣良久,长叹一声,“走罢,去看看太后。”
皇帝下了御辇,独自一人步入慈宁宫正殿,整座殿内十分冷清,只有寥寥几个宫人侍立其中,太后身边的怀素姑姑见到皇帝,行了礼道,“陛下正在佛堂呢。”
皇帝点头走进去,就见太后跪在莲榻上诵经。
过了一会儿,太后闭眼诵了遍金刚经,头也不回地问,“皇帝可有甚么要事?”
皇帝转了转左手上的佛珠,这才道,“儿子刚得了一份卷轴……凌虚子劝儿子了结了因果。”
听到这话,太后猛地睁开眼,“……皇帝这是说的什么话?”
“儿子膝下子息孱弱……”皇帝重重抿唇,对于自己没有儿子这件事颇有些恼怒哀怨,“宗室以及朝臣都劝儿子过继一位嗣子,想来想去,儿子还是觉得阿芷家的阿元最合适。”
“此事倒是不急。”太后转过身,面色平静,“皇帝正值康健之年——”
“母后——”永贞帝急急打断太后的话,脸色都有些涨红了道,“母后,这皇位本就是阿芷的,儿子没有嗣子,正该由阿元承继国祚,母后不必再多言了,儿子已经想定了的。”
太后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皇帝自己决定了就好。”又问起萧元,“皇帝最近可有阿元的消息?”
“阿元日前已进入顺天府,再过几日即可抵达京师。”
“还是要加强些防卫才好,尤其是阿元体弱,一路上颠簸辛苦,不知那孩子可受得了。”
皇帝见太后面有忧色,安慰她道,“母后不必忧心,儿子待会儿就派崔九执去迎接阿元。”这样说着,皇帝又有些不是滋味地想,自己可从没得到过太后的关心,有阿芷在的时候太后总是看着阿芷,阿芷没了,自己仍然不在太后关注的范围之内,反倒是阿芷的儿子颇得太后关心。
皇帝越想越是心塞,敷衍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
且说萧元,未至上冬就接到太后的信件催他返京,直到冬月上旬才从九华山出发,沿着内运河乘船至了淮安,又因为冬日水上易受凉弃了船改乘马车,沿着青兖一线的官道前往京师。
马车装置了减震的弹簧,又铺就了厚厚的群青织锦蚕丝被,饶是如此,萧元也觉得一路上的行程颇为煎熬,不由得怀念起前世便捷舒适的交通工具。
这一日刚进入顺天,萧元身边的内侍束楚已经派人往宫中送了信,又从车厢左侧的黑漆描金山水图顶箱立柜中取出了一碗温热的药,萧元接过一饮而尽,苦着一张脸侧卧在榻上,身后倚着闭目不语的七杀,恹恹地问,“还有多久到?”
“快了,殿下且忍一忍。”束蒲一边说着,用手探了探萧元的额头,“还有些发热呢。”说着,取出一件紫貂大氅为萧元盖上。又问萧元,“殿下可要用些吃食?”
萧元摇头,正有些困倦,身后七杀猛地睁眼,把萧元抱起放到束楚怀中,从车门一跃而出,贪狼也已经将马车交给巨门,与周围护卫的廉贞、武曲、破军等人共同迎敌。
车内萧元漫不经心眨眨眼睛,笑道,“没想到对方还真是锲而不舍呢。”
束楚和束蒲却是一脸严肃,丝毫没有萧元的散漫,两人分别守着一扇窗子,把萧元围在最里面,只听萧元道,“看来京中传来的消息是真的。”
两人对视,皆是一脸讶异,望向萧元,十四岁的少年眼中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沉,再想到此去回京后的险恶形势,两人心中皆是一叹。
众人一番思量间,车外七杀等人已经解决了一切,收剑入了鞘,破军站在门外问萧元,“前方到了顺天府官驿,殿下可要稍事休息?”
萧元裹紧氅衣开了车门,看着几人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点头道,“那就休息一番罢。”
到了驿站,七杀等人接管了一座两进的院落,束楚和束蒲服侍着萧元休息下,就听天府在门外禀告说厂卫提督崔九执到了,正在前厅喝茶。
束楚束蒲对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叫醒萧元,就听萧元闭着眼道,“让他等着。”又吩咐束蒲,“待我醒来备些杏仁牛乳。”
束蒲应了下来,与束楚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看顾着萧元。
这一睡就是大半晌,萧元醒来后日光正烈,束蒲已经端着一个嵌螺钿紫檀玫瑰托盘走了过来,除了萧元吩咐的牛乳,束蒲还另外准备了虾饼、玉带糕。
萧元慢条斯理用了餐,漱了口,换上了一身墨绿底月白卍字纹云锦直裰,脚踩青缎粉底皂靴,又用了墨绿的缎带将头发高高束起在脑后,这才去了前厅。
崔九执自来到驿站就端坐在厅内的主位的黄花梨木云纹四出头扶手椅上,锦衣卫指挥使燕仅和东厂大档头齐遇站在他右下手的位置,另有众多厂卫番子把整座院落守了个水泄不通。
萧元到的时候,崔九执并未起身,仍旧端坐其上,整个人遮在冬日的阳光里,从骨子里泛出一种寒意,冷冰冰的好似不是个活人,让萧元本能地有所不喜。
等到萧元来到他面前,崔九执终于站了起来,声音没有一丝波动道,“宸郡王殿下,皇爷命微臣迎殿下回京。”
萧元把玩着手上的云鹤白玉扳指,淡淡道,“烦劳崔公公了。”
“不知殿下现在可要启程。”
“这便启程罢。”萧元说完,那边束楚束蒲已经行礼离开去收整了箱笼,萧元不想跟面前的宦官多接触,便转身走了出去。七杀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在萧元走出房门前将那件紫貂披了上去。身后,崔九执眼都不眨望着萧元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