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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他是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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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以峰紧紧握住林珂冰冷的手,她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大半张脸都在呼吸机的氧气罩里。
他感觉她在挣扎,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很费劲。他俯过身去,把耳朵凑近她。
很细微的声音,他听懂了。
她在喊,安以峰。
安以峰拉着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眼底的情绪终于奔流而出。
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一定!
医生是江城最好的医生,斜穿的刀尖距她的心脏不过两毫米。她已经昏迷了好多天了,她还没有脱离危险。他感到恐惧,如末日般的恐惧。他早该抓住她,几年前没有,现在他有了足够的能力,他可以不借助别的力量。
懊恼不停地折磨着他,他根本合不上眼睛,他怕自己一觉睡醒后面对的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他呆呆地守在床边,看着那张小脸。
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乌黑而狡黠的眼珠,往日精明、执拗的那张小脸了无生气。
这样一个纤瘦、古灵精怪又张牙舞爪的丫头是怎样走进他生命里的呢?一步一步,直至他完全沦陷。
造化弄人!
他想起她在舞台上的样子,白色的连衣裙,齐肩的长发,眼眸低垂,小脸专注,琴弓在她灵巧的手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被父亲硬拉着去了音乐会,他不屑所谓的高雅,但是那天,看着她,听着她拉的曲子,他有些不耐烦,又说不出的喜欢,他如痴如醉。
那时他20岁,她也莫过15岁的样子。
几年后的林珂他居然一眼就认出来,看见她偷偷摸摸走进一家酒吧,他跟了进去,发现她在那里做服务生。他惊异,莫名其妙的,他也成了那家酒吧的常客。后来听到她和领班的对话,他更惊异,她怎么堕落成这个样子?
鬼迷心窍,他找到领班说要带她出去。领班说是不行,有人打了招呼的,这姑娘别人不能碰。他塞给领班一沓钱,将她带走。
确实不能碰!
一碰自此不得安生!
安以峰苦笑,又揉了揉眉心。
她醒了,但醒来的时间并不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担心她这一睡不知道又要多久才会醒。
医生说她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但是她总是在昏睡。
他想起就后怕,幸亏那些家伙的手段低劣,幸亏他们的主要目的在他,幸亏他去得还不算晚,幸亏…………
***
林珂睁开了眼睛。
林珂浑身不能动弹,头好痛,身上也好痛,痛得她无法忍受。
林珂看着自己的呼吸在呼吸机里吹着薄薄的雾气,滴管里的液体缓慢而沉重地坠落,一滴,一滴,一滴……。空气中飘着药水的味道,房间里满是仪器,它们发出细微的蜂鸣声。
林珂疼痛欲裂的脑子渐渐清明,渐渐回想起发生的事。她被绑架了,安以峰独自一人去救她,他受伤了,她也受伤了。
林珂的手被温暖的包覆着,她看见了安以峰。他像个笨重的蓝色布袋熊,但是林珂能认出他,那额头那浓眉那眼角,她熟悉之极。
安以峰坐在床边,头上戴着隔离帽,脸上戴着隔离口罩,身上穿着隔离服,头歪着靠在床沿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他的脸色很不好,眉骨有伤,眼角有青紫,他的手臂也应该伤得很严重,不过厚厚的隔离服遮着,林珂看不见。
林珂的鼻子好酸,她想试着用手抚一抚他的脸,可是她的手指刚一动,他就醒了。
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医生!医生!她醒了!她醒了!”他大声喊了起来,他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沙哑。
呼啦啦的进来好多蓝色布袋熊,接着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折腾。
之后,林珂又醒了几次,安以峰都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
有时她醒来的时候,他困得睡着了,她就静静地看着他,细细地回想曾经的过往。
那些前尘往事,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把它当做不堪回首的丢弃。如今那些记忆,那些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他的一蹙一言,竟然清晰美好的完全呈现。
大多数的时候,林珂一睁眼就看见他的眸子。那双平日里锋芒凌厉的眸子有些黯淡,但是看她醒了,又瞬间亮了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看着他。静谧的空间里,护士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隔着氧气罩,她想和他说话,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在他的目光里,她又沉沉地睡去。
后来,林珂从ICU里搬到了普通病房。在这里,林珂就没有看见安以峰了,她知道他也受了伤,而且他忙,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一天晚上,林珂从梦中惊醒,又看见他静静地坐在床边。他没有像在lcu里那样亲近,似乎又变得生分起来。
林珂渴望他的亲近,也许是伤痛给了她勇气,她试着去抓他的手,他开始有点僵硬,后来手指动了动,最后他反手将她的手包覆在他的掌心。
宽厚的手掌,温暖又笃定。
她低声说:“为什么要去救我?”
他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半天才说:“那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林珂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说:“别离开我,好吗?我害怕。”
“好,我不离开。睡吧!别担心,我在这里。”他握紧她的手。
她知道,有些话她没有说出来。她相信,有些话他也没有说出来。
有人每天给林珂煮了粥来,那些带着药味的粥很难吃。林珂的病房里有许多人围着转,进进出出的还有几个保镖模样的,林珂知道自己很安全,可是,不看见他,林珂难受。
箐箐也来了,箐箐坐在床前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珂,你怎么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你突然消失不见了,电话盲音,后来干脆关机,我有多么着急吗?我都急得要报警了。”
……
“珂,如果不是有人联系了我,我还不知道你在医院。我来了医院,又才知道你在ICU里。我要进去看你,他们不让进,说是谁也不让进。”
……
“珂,你为什么会伤得这样严重?他们说你一直在昏迷。我在ICU门口守了好几天,看着医生们进进出出,看着有人守在走廊里不让外人接近。珂,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珂,医生和那些守在门口的人,他们的嘴很紧,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听到医生说,你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
……
“珂,你和安总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也受伤了?他怎么会没日没夜的守着你?”
…………
林珂想告诉她一些事情,可是她太虚弱。她说:“箐箐,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林珂终于又看见了安以峰。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手臂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他看上去又恢复了神采,对了,这才是安以峰,眸子带着星光的安以峰。
她对他说:“我想回家,我讨厌医院。”他捋了捋她的头发,说:“好,我们回家!”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珂已经离开了医院。
白色的抽纱窗帘过滤了阳光,那些带着纹路的光点在被单上跳动,轻柔而静谧。乳白色的地毯像奶酪,甜甜的,软软的。
她还打着吊针,房间里也还有护士在悄无声息的走动。这不是她的家,也不是他玻璃屋顶的公寓,也不是曾经的湖边别墅。
箐箐进来了,端着一碗粥。箐箐说,粥是刘婶熬的,放了名贵的药材在里面,让林珂一定要吃,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林珂勉强吃了几口,问箐箐,“刘婶是谁?我在哪里?”
箐箐说:“我也不知道刘婶是谁,但是刘婶是个很好的人,总是笑眯眯的,他们都叫她刘婶。这里是安总住的别墅。珂,你就什么都不要想了,安总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安心养身体。”
林珂努力的吃着粥,她想,那些在医院里带着药味的粥,也一定是出自刘婶的手。
林珂有了些力气,她开始向箐箐断断续续的讲发生的事,讲了绑架。
箐箐惊呆了,她说:“我以为你只是和安总一起发生了什么意外,没有想到是绑架。”
“按理说这样关系到宏远总裁的绑架案应该媒体早就铺天盖地的报道,但是没有啊,一点这方面的信息都没有啊!”
林珂心里明白,是安以峰,是他封锁了所有的信息,按下了所有的媒体。一旦媒体曝光,她的那些酒吧女的过往都会被翻出来,赤裸裸的晾晒在众人面前。
也许,还会挖掘到她阶下囚的爸爸,虽然他并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箐箐说:“珂,我没想到安总居然会为了救你豁出命来,你居然也会为了救他不顾一切。你们这是什么?生死之恋?”
……
“珂,如果有这样的极品男人为了我连命都不要,那我就是死,也值了!珂,我觉得吧,这次你应该是赚了。”
箐箐没有再追问林珂,她和安总是怎么回事。
夜晚的时候,安以峰倚在林珂的床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说:“你要快点好起来!”
林珂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他,就像一泓清泉,温和,平静,悄然无声的流进心田。
林珂伸出手去摩挲他的手,“疼吗?你的手臂疼吗?”
他唇角一弯:“不疼,没有你疼!”
“哦,那就好…还有,七年前你受伤的事,我一直不知道。对不起!”
“都过去了。”
“那几个人呢?”
“他们已经被逮捕了。对了,过几天警局会来人,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不要怕,想说的就如实说,不想说的也不用勉强自己。证据确凿,他们跑不掉的。”
一天晚上,林珂看他倚在床边难受,忍不住说:“躺上来吧,这样舒服一点。”
他犹豫了一下,躺了上来,怕弄着林珂的伤口,他小心翼翼的把她圈在怀里。林珂也不敢乱动,怕弄疼他的手臂。
林珂靠在他的胸口,闻着他洁净好闻的男性气息,听着他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她就依偎在他的怀里,絮絮叨叨的说些话,然后睡了过去。
林珂还是会做噩梦,当她从梦中抽泣着醒来时,他会跑到她的床前,抓住她的手,让她安定下来。
“好了,好了,不怕,小珂不怕,小珂有我呢!”
他擦擦她的眼角,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喃喃地哄着,就像父亲哄着受了惊吓的孩子。
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所有不可能,都因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劫难,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们突然就这样亲近起来,自然得再自然不过,省略了诸多男女交往应该有的过程,就像一对已经深爱多年的人儿。
如箐箐所说,她是不是应该感谢这场变故,它让他们彼此明了,原来冷漠如斯的他,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原来那些无法面对的不堪背后,竟存在着这样的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