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个夜晚》Miang

2、第一章

　　风透过窗户见的空隙，吹动了垂挂在一边的纱帘。窗台上摆放着的盆栽，叶片也微微摇曳。

　　白色的被单，白色的服装——是医院啊。

　　她靠着靠垫，静静望着窗外的景色。

　　一碧如洗的蓝天，没有太阳，却依旧有着多彩的色泽，人工所建造的大气层，不仅可以提供氧气和云雨，还能使天空变换色彩，模拟人类千百年早已习惯的日出日落。

　　“乔亚能够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幸运了呢。”坐在床边的女孩握住了她搁在被子上的手，似乎被她冰凉的体温吓了一跳，微微松了松手。

　　那女孩棕发黑瞳，面貌平庸，笑容却很柔和，身上的服饰虽不是特别华贵，却也是名家之材。

　　她是乔亚·雷欧为数不多的朋友，厄休拉家族的三女玛格丽特。精神力低下又没有其他什么才华的她，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乔亚·雷欧同病相怜，因此才惺惺相惜。由于家族之间的差异，她和乔亚也并非是什么特殊的好友，只是听闻乔亚出了车祸受伤，礼节性地过来拜访一下。

　　“恩。”她学着玛格丽特的笑容微笑了一下，她觉得这唇角勾起的弧度正好，可以令人感到温暖，然而不知怎么，她的笑容却不是那么的让人感到暖和。

　　玛格丽特一愣，道：“你要好好休息哦。”

　　乔亚不答。

　　玛格丽特低头道：“我不能出来太久，母亲大人会生气的。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玛格丽特告辞离去。

　　乔亚安静地目送玛格丽特瘦小的身影推开病房门离开，直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再也看不到走廊上她的背影。

　　她打开了电视。

　　滴的一声，一块屏幕在墙上徐徐展开。这个频道正在放送天气报告，大概是午后会降雨，晚上归晴，温度始终是适宜的，希望外出的居民带好遮雨设备。

　　换了一个频道，正在放送关于最近的新闻。屏幕上飞船起飞的画面十分眼熟，看标题正是乔亚乘坐的那一架飞船。

　　“伊丽莎皇后号爆炸的原因至今不明，帝都部门推测是因故障性失控而遭遇小行星带……没有联邦军机出没痕迹，并不是开战信号，请帝国的子民安心。为伊丽莎皇后号上逝去的两百余个生命默哀……无人生还的悲剧，让帝国悲恸。”

　　无人生还？

　　那……她，又为什么躺在这里？

　　明明在她的记忆里，她遭逢了那场可怕的爆炸。

　　乔亚合上双目，陷入沉思之中。

　　窗外的人造太阳落下又升起，两天过去了，只有医护人员来为她换药和检查。

　　护士每次看到她，都微微一笑，说：“雷欧小姐恢复的非常好呢，这样强大的恢复能力，让我们都感到开心。”

　　除了护士和医生，没有其他人再来过。

　　护士会送来烹调好的食物，她尝了尝，并不觉得有什么味道，只是舌头上有着肉类的触感。但是她似乎是反射性的说出了赞美，夸奖食物的美味与火候的恰到好处。

　　半个月后，恢复的十分良好的乔亚出院了。

　　她和医生告别的时候，医生同乔亚说：“你的恢复能力十分惊人，拥有这样的潜力，不应该是精神力近乎为0的人。期待你的惊喜。”

　　乔亚有些懵懂。

　　精神力是决定一个贵族的强弱乃至与身份的重要因素。

　　安特切罗斯帝国的所有恒传贵族家族，都是因为有强大的精神力流传在血脉里，才能世代享受贵族的尊崇。没有精神力的人，无法为帝国战斗，只能从事十分古旧普通的工作，被称之为“无用的平民”。而乔亚·雷欧的精神力十分低下，近乎为0，和毫无战斗力的普通平民一样毫无用处。这在雷欧家族是十分罕见的，因为雷欧家族的族人世代都精神力强大，在帝都和军队中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也正是因为乔亚低下的精神力，她才会被族人鄙弃，被视为累赘。

　　离开的时候，乔亚除了几件贴身的衣物，没有任何其他的行李。她的行李在那场大爆炸中都被焚烧殆尽了，几件衣物还是医院和玛格丽特提供的。

　　医院的门口停着一辆悬浮车，车身上有着雷欧家族的标志。身穿黑色制服的司机对乔亚点了点头，说：“乔亚小姐，请尽快上车吧，夫人对您的禁足令并没有取消。”

　　禁足令……

　　对，她似乎是违反了母亲禁足的命令，偷偷带着行李，登上了那架开往偏远前线地区的飞船。

　　悬浮车跑的飞快，两旁的景色一闪而过。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反射着太阳光芒的落地巨窗，变换的空气荧屏广告，周遭来往的悬浮车和人群都在眼前滑过。这里是帝都的核心商业区，也是贵族们的消遣之地。悬浮车离开商业区后，静静开往了帝都的北区，那儿是贵族聚居的地带，被帝都人简称之为北区。

　　比之商业区的繁华与鳞次栉比，北区显得安静而广大。稍有起伏的地面上满是从容的绿色，其中错落地建着几座豪宅。雷欧家的封地离帝都很遥远，然而这并不妨碍雷欧家族在帝都的一掷千金。雷欧家族的豪宅十分宽阔，在北区的尽头最靠近王城的地方，花费了大量金银建造而起。

　　乔亚面色平和地下了车，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进了雷欧家的大门。大门开了一条缝隙，乔亚走进后，门就合上了。

　　管家托瑞让女仆接过了乔亚的行李箱，带着她前往自己的新房间。

　　“夫人的意思是……乔亚小姐的身体不好，不适合呆在那间常容易吹到风的房间。”托瑞满面笑意，话语慈祥。

　　“好。”

　　乔亚点了点头。

　　乔亚原来的房间位于主宅的二楼，和姐姐露娜·雷欧靠近。这是雷欧家族主宗一支世代居所。而她的新房间，则是花园边一栋独立的小楼，平常用来招待到访的偏支族人。母亲这样子的做法，无疑是将她赶得远远的，最好不要出现在眼前。

　　恐怕……知道自己在爆炸中生存下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是那么开心吧。

　　然而，乔亚的心底也没有不悦或者愤懑，她的心底毫无感觉，像是抽干了的河水，荡不起任何涟漪一般。

　　新的房间很干净，没有任何少女的装饰，也不像姐姐露娜的房间一样充满了耀眼的饰品。

　　女仆为乔亚送来了夫人的指令。根据雷欧公爵的意思，他希望送乔亚去特殊学校学习，因此，夫人取消了对乔亚的禁足，并让乔亚休息准备两天，可以赶上九月初秋的学年。另外，今晚公爵巡地回来，乔亚也要出席家中的家宴。

　　这样的家宴每年都有好几次，为巡地的公爵接风，出席的人只有家人。此外，雷欧公爵夫人和露娜小姐也会经常邀请贵族名流来家中聚会，不过这种聚会乔亚是无缘出席的。

　　晚上的时候，乔亚在主宅见到了她的家人。

　　雷欧公爵，约克·雷欧，这栋豪宅的主人，也是乔亚的生父。他和乔亚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和黯墨一样的瞳色，面貌硬挺，有着上位者的威严。他的气势让乔亚有些不适，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女儿该有的神情态度，太过冷漠疏离。

　　而公爵夫人和乔亚则一点都不像，她年轻的时候是北区贵族的女儿，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儿。虽然人至中年，却不减风情。她拥有浅棕色的卷发与杏色的眸子，这淡淡的美丽的颜色也遗传给了她的大女儿露娜·雷欧。公爵夫人穿着华贵的礼服，露出雪白的锁骨与上胸，盘起的发髻上点缀着白色的花朵，娇艳的仿佛少女一般。她看到乔亚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不自觉的厌恶。

　　然而公爵夫人的嘴角却仍然有着欢愉的笑意，她说：“我的小乔亚，坐下吧，你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不能让父亲担心。”

　　乔亚低低地道谢了，就在公爵夫人的身边坐下。夫人扫过她的眼神冰冷，让她丝毫没有感受到一点儿母亲的感觉。

　　乔亚和公爵夫人的对面，则坐着公爵夫人的大女儿露娜·雷欧和公爵的继承人安·雷欧。公爵夫人是公爵的第二任太太，之前的夫人为公爵诞下了安后就去世了。

　　露娜·雷欧今年十八岁，她有着和夫人一般的美貌面孔和完美身材，明艳而张扬。脾气倔强的她平时很受夫人的宠爱，然而她似乎很惧怕公爵和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安。她平常的爱好是参与聚会、外出购物，偶尔捉弄奚落一下乔亚。今天她穿着一袭宝石蓝色的礼服，显得格外美好娇俏。

　　安的年龄比雷欧和乔亚大许多。乔亚十五岁，露娜十八岁，而安已经二十五了。安和公爵生的很相似，身材挺拔、五官深邃，一双眸子似乎被冰封了一般淡然。他比公爵瘦削许多，因为母族家庭的习俗而将黑发留至了腰。安自小就十分优秀，不仅精神力强大，而且在军校的毕业成绩十分优异，以全门满分的完美分数被军部收纳。虽然年纪尚轻，却已经在公爵的安排下步入了高层。

　　同这对优秀的兄姐相比，乔亚显得十分单薄瘦弱，除去尚显稚嫩的面庞略有几分雷欧家族美貌的影子之外，气势十分不符。

　　公爵象征性地问了乔亚几句病情，便转移了话题。他外出巡视，不在帝都，十分关心长子安在军部的活动。

　　安优雅地用餐巾擦拭了唇部，然后做了回答。

　　在听到安拒绝了核心的邀请，转而申请调往前线备战部的时候，公爵有点有满意之色。

　　“帝都的贵族大都只有着虚浮外表，争先恐后的将子孙送入看起来无比安全的议会下属部门。但是只有军队才能磨砺一个人的品性。”公爵说完，又问起了露娜的学业。

　　露娜就读于安特切罗斯帝都军校三年级，再有一年就该毕业了。她虽然精神力强大，学习却不如安那么完美，因此她的成绩有些上下起伏，让公爵和夫人不是很满意。

　　看到公爵和夫人的不满之色，露娜有些愤愤地低下了头，说道：“难道还指望我去前线作战吗……”

　　至于乔亚，公爵直接略过。乔亚在飞机失事之前，也就读于安特切罗斯帝都军校一年级。她原本的成绩甚至不能进入这所帝国数一数二的军事学院学习，但是因为身为登记在册的贵族，她享有贵族子弟的荫庇，因此仍旧进入了学院。在第一个学期，她的所有成绩都全面飘红，更因为精神力的低下而沦为了笑柄。露娜因为乔亚被嘲笑而常常受到拖累，因此对乔亚多有埋怨之言。

　　在第一个学期的末期，乔亚因为遭遇了未婚夫的退婚而十分恐慌，恐惧社交，没有去学校。因为她的旷课行为，安特切罗斯帝都军校决定将她开除。

　　被开除后，乔亚就因为伊丽莎皇后号的失事而重伤昏迷，据医生说是昏迷了大半个月，休养了好久才出院。

　　不过，乔亚登上飞船的时候，用的名字不是乔亚·雷欧，因此帝都没有人知道雷欧家的废柴二小姐也卷入了这场灾难并且成了唯一的生还者。

　　如今，公爵和夫人打算将乔亚送入帝都转为特殊贵族开设的学院，朱利尔斯学院。同样是为贵族开设，安特切罗斯帝都军校培育了大量帝国的人才。而朱利尔斯学院，则是专门为了那些惹人头疼的贵族子弟开设的。贵族的私生子、麻烦的纨绔子弟，以及乔亚这样精神力低下的学生。

　　“你的情况，你自己也了解吧。”公爵夫人对着乔亚柔和一笑，眼中却无丝毫暖意：“在安特切罗斯帝都军校学习可能不适合你。送你去朱利尔斯学习，是我和公爵大人的苦心，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机会。”

　　乔亚点了点头，说：“谢过父亲大人。”

　　露娜看了一眼乔亚，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意。而安，则始终面无表情。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小妹，漠然而疏离。

　　乔亚不认为自己有机会反抗这两位掌权者。

　　毕竟，毫无精神力的自己，生来似乎就不具备在军队服役的资质。与其在军校毫无前途地学习，倒不如离开。至于未来……

　　乔亚的心里一片空白。

　　未来？

　　搜索不到相关的理想。

　　没有关于未来的理想。

　　未来……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她不知道。

　　宴会散后，刚刚回到帝都的雷欧公爵匆匆带着安离开了家回军部，而公爵夫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冷冷地看了一眼乔亚，就在女仆地搀扶下离去。空旷的餐厅里，除了收拾餐桌的仆人，就剩下乔亚和露娜。

　　露娜提着裙子站起身来，眼中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她看着仍旧坐在椅子上的乔亚，轻声说：“怎么了？乔亚？不会是那场空难……让你更傻了吧？”

　　乔亚抬起了头，看了看这位美貌艳丽的姐姐，微微一笑，说：“不知道呢，谢过姐姐关心了。”

　　乔亚的笑容让露娜愣了一下，因为她很少看见乔亚的笑意。乔亚总是那么怯懦的样子，眼底都是畏缩，也不肯抬起头来。她几乎没有看见过乔亚直视她的模样。而今天的乔亚竟然这样子对着她……笑了？笑意还透着几分古怪。

　　“朱利尔斯学院是一所杰出的学院。”露娜以扇掩唇，不以为意，轻笑起来：“希望你在那儿过得愉快。”

　　“恩。”乔亚点了点头。

　　露娜最后用余光扫了一眼乔亚，便和贴身仆人走向二楼。她和仆人高声阔谈，隔着老远，乔亚都可以听见露娜的说话声。

　　“精神力如此低下……继续呆在帝都军校，只会拖我的后腿，给我们雷欧家族抹黑……”

　　乔亚觉得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独自回了自己的小楼。

　　不像主宅的仆人环绕，乔亚只拥有一个女仆，她叫做米亚，是个面貌温和的三十岁妇人。

　　洗漱过后，乔亚躺在床上，米亚为她拉上窗帘，掩盖住花园里的月光。

　　“乔亚小姐，今天也要听故事吗……？”米亚试探着问道。乔亚小姐虽然已经十五岁了，但有时候还幼稚的像个孩童，比如睡前要求女仆为她讲一个故事。

　　“不用了。”乔亚拒绝了。

　　她想起以前的乔亚，每夜入睡前听女仆米亚讲一个故事，为那些明显不符合逻辑的故事落泪哭泣。

　　真是奇怪。

　　到现在，躺在了这张床上，她还是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乔亚。

　　她记得她清醒在一个实验室里，脑海中满是乔亚的记忆。在面对雷欧公爵一家的时候，她几乎百分百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家庭，因为回忆是如此真实。可是当她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是乔亚·雷欧。

　　她对回忆里的许多细节嗤之以鼻，比如这个睡前要求讲故事的小小习惯，在她看来，是多么的可笑而无谓。

　　她弓起了身子，将自己的头埋在枕头和靠垫堆里。

　　她无人可诉说，也不敢诉说这份疑问。

　　如果她并非真的乔亚·雷欧，那么她……

　　恐怕会被立刻处死吧。

　　帝国的法律对于冒充贵族的犯人来说是格外严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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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休正一个Bug
玛格丽特·厄休拉被我遗忘了然后再没有在后文里出现过，就让她做乔亚的普通朋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