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手》桃子妖妖

24、山贼

　　为了生计，我接了喜福元张老板的生意。
　　张老板的老娘新年要过八十大寿，张老板希望我能为他的老母亲绘上一幅画像，好在大寿之时，挂在家里哄老娘开心。可是眼看年关将至，也没几个人愿意往外地跑。
　　原来，张老板的娘住在临顺老家。临顺距离京城颇为遥远，往返一趟也得花上四五天的时日。正巧，我因为没钱过年犯愁，听说张老板肯出高价，我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张老板让我第二天就上路去临顺，说是四天后就是冬至，早些回来也好和家人吃上汤圆饺子。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快到了。我是冬至那天生的，我的降生正赶上了一年里最冷的那天。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到了冬天，我就四肢发凉。
　　不知不觉都到了冬至，我差点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好在我的生日正是一个节气，比较好记。要是其他时日，恐怕就真给我忘记了。

　　八斤一听我明天就要到外地，感到十分吃惊。
　　“我陪你去吧？”
　　“你也去了谁看家啊？”
　　其实，我把八斤留下来是有私心的。李研要是在我出去的时候突然想回来了，家里却空无一人，大门紧锁。他要是见了这个情景估计就不会再拉下脸回来了。八斤在家，见了李研一定再三挽留他，也好让李研有台阶下。
　　准备好了画具、包袱，我只等明天喜福元派来的马车了。

　　第二天一早，我穿上了新做的棉袍子，这袍子的布料颜色素雅，加上我这个身子的主人面相不俗。我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很快马车就来了。车上喜福元的伙计昨天见过我，跟我打了个招呼，转达了他们张掌柜对我的嘱咐后，又跟车夫叮嘱了几句，就将我的包袱画具一起搬上了车。
　　八斤眼眶有点发红，他手里捧着一小包糕点，带着哭腔跟我说：“马哥，你快点回来啊。我一个人在家很孤单……”说着，八斤将糕点交到我的手里。
　　我摸了摸八斤的脑袋，道：“傻小子，不是还有斯勰和宋誉之吗？要是有什么情况，就去找他们。我不在家的时候，晚上记得关好门窗。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
　　“知道了，你就跟老婆婆一样唠叨。”八斤见我关心他，十分高兴。他冲微微一笑，示意我放心。
　　我转身要上马车，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小声道：“要是找不到斯勰和宋誉之帮忙，你就去找他……”
　　八斤一听，“扑哧”笑出了声。我有点不好意思，可自己的心事已经暴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如果李大哥回来，我会好好劝他的。”八斤笑着说，目送我上了去临顺的马车。

　　喜福元的伙计没有跟着去临顺，他只负责让我和车夫碰头。车夫是个老实的中年人，一路上也不多话。只顾赶路，我则趁机欣赏沿途风景。
　　新鲜感一阵子就过去了，千篇一律的窗口式风光让我很疲惫，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等车停稳已经天黑，而我也到了临顺的张府。
　　张家的管家把我迎了进去。张家是当地的大户，府内假山亭阁无不让我暗中惊叹，这个张老板还真是有钱啊。
　　张老太太是张家最大的。张老太爷死的早，她又是正室，更是张家老大——张老板的亲生母亲。而且张老板十分孝顺，因此老太太的话就是家里的圣旨。
　　老太太听说儿子要给她画像，显得十分高兴。又见我有礼斯文，心里自然欢喜。当即让管家安排我住到客房休息，明天一早来为她画像。

　　我当天夜里没睡好，因为我住的客房地势偏僻幽静，根本没什么人往来。夜里静的出奇，我只好把门窗关严实了，蒙头在被子里数羊。
　　次日清晨，我就被一个小丫头叫醒。她伺候我梳洗后，又往房里送了早饭。

　　老年人都有一个毛病——爱说话。张老太太见我眉清目秀，又会识字画画，自然心里喜欢。我一边画，她就一边问我的身辰八字，家庭背景。估计是想替我做媒，成全了哪个她熟悉的姑娘。
　　不过，我也知道，如果不说话，被画的往往都会睡着。于是，我以作画不宜说话为由，成功的让老太太睡着了。哼哼，好在我先把老太太的眼睛画完了，所以，她睡多久都没关系，我也不用被人盘问。
　　画像很快就完成了，画中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富态温和，俨然是个享尽儿女福的妇人。
　　老太太相当喜欢这幅画，又额外赏了我不少钱。我得了钱也不忘记夸奖几句。无疑是老太太有福气，儿孙满堂之类有好彩头的吉祥话。如此一来，又乐得老太太打赏了我一回。
　　按说，来了两日，画也已经完成，我就应该离开。可老太太觉得跟我投缘，硬让我留下来再陪她一天。我心想，人家都给了我这么多好处了，我就哄哄老人家开心吧。

　　午饭的时候，老太太让我入席。我只好跟着他们一大家子吃饭，席间，偶然听见张家的孙女婿说起附近闹匪的事情。
　　“王家女眷在省亲的路上，被山贼洗劫一空。王家小姐也被掳走，贼人扬言要王老爷出五百两赎人。年关将至，小偷小盗也无可厚非，可怎么一向太平的临顺也开始山贼横行无忌了？”
　　张家孙女婿是入赘的，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他说着，自喝一杯闷酒，好像这事情是他亲眼所见，而他又是想伸张正义，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张家小姐，也就是这男人的老婆，也就是张老板的女儿白了丈夫一眼，说：“你也不看看那王家是什么人。平时做了多少坑害百姓的事情，活该他家遭劫。我看那些山贼倒挺仗义。听说，他们劫福济贫，专抢发老百姓横财的白眼狼。你说怎么谁家都不抢，就抢王家呢？”
　　窝囊孙女婿被老婆训斥一通后，就泄气了，低头吃饭不再说话。我在一旁觉得好笑，这种阴盛阳衰的局面总是会令广大女性同胞觉得特别畅快。

　　也不知道临顺的消息是如何传播的，我这个小画匠的到来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刚吃过午饭，孙家就派人来请我了。
　　原来，我替张老太太画的画像已经被张老太太向相熟的“老太太”们炫耀过了。其中的孙家跟张家向来有生意往来，孙家老太太一直跟张家老太太处处攀比。眼见张老太太过寿，儿子特别让人来家里为张老太画像，她就觉得自己也该有一幅画像。因此，孙老太太就命令儿子把我请去替她也画一幅。
　　张老太太心里看不起孙家，认为两家虽然有生意来往，可孙家人在乡里向来横行，所以心存鄙夷。张老太太觉得孙老太太是个不识字的粗人，还要学人附庸风雅，不免冷眼视之。
　　我夹在两家中间，地位尴尬。孙家派来的人等着张老太太发话，张老太太看了看我，道：“马公子，那你就好好替孙老夫人画吧——”说完，老太太不忘记给我使眼神。我心里当然清楚，这张老太太是不想我把孙老太画好看。
　　我忙回：“老夫人放心，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张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就让孙家人替我拿上了行李。于是，我就离开了张家前往孙家。

　　孙家虽同为大户人家，可进门就能从府中的摆设布局看出这家人有点爆发户的倾向。果然，孙老太喜欢我把她画的富贵俗气。她也不甘输给张老太，她早打听好了张家给我的打赏。眼下在孙家打赏的钱自然比张家的多。我巴不得她多比比，感情我出来一趟，也是收入颇丰啊！
　　临走，孙家让张家的马车回府，孙家特别派了马车送我回京城。其实，孙老太的意思就是，我是给他家画画的，干吗临走还要上张家的车？不是显得他们孙家没钱给个画画的派车吗？
　　我是无所谓，反正上谁家的车都好，只要能送我回去就行。
　　不过，孙家的马车还真挺扎眼的。硬是把车厢漆成大红色，门帘子也选了颜色艳丽的料子。我觉得坐这种马车很丢人，可也没办法，谁叫我卷进了两家的较量之中呢？凑合吧。
　　马车行了半多时辰，我揭开帘子向外一瞧，已经到了山中。马车正行至一条小道，四周皆是高山。眼看太阳就快要下山了，车夫也加快了速度，想趁着天还亮，尽快驶出这片荒山。
　　正在此时，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异响。我好奇的问车夫：“地震吗？”
　　车夫听了片刻，脸色惨白，催马就跑。
　　我见车夫神色大变，也觉得有些恐慌，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车夫哆嗦道：“山……山……山贼。”
　　什么？山贼？我就这么倒霉，遇上这种事情？

　　可这一匹马，拖着一节车厢，外加两个人，哪里能跑得过来无影去无踪的山贼们的快马呢？不多会就已能听到清晰的马蹄声，和男子粗重的对话声。
　　车夫见山贼追来了，吓得丢下车厢，解开套锁，自己跳上了马。我一看车夫自己骑马跑了，气得咬牙切齿。妈的，就把我一个人丢下来喂狼吗？
　　山贼们一见车夫弃车潜逃，立刻一股人马追了上去，在车夫身后喊：“站住，再跑就不客气了——”车夫早被吓的六神无主，一听后面人要不客气了，跑得就更快了。山贼们都是急性子，见这个家伙不听劝，当下就火了。马队中一人快马上前，一刀就把车夫从马背上砍了下来。
　　我见车夫被砍，觉得心里的恶气出了，不觉脱口而出：“砍得好！”
　　话音刚落，我的余光发现其余的山贼已将车厢包围，还没等我细看，就已被人拽到了地上。此时，刚才被砍的车夫也被捆丢在了我的身边。
　　我双手被人从背后用力拧着，身后那人抬脚踹我一脚，我就跪倒在地了。
　　“你是孙家人？”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威严，我心中暗想：估计是这帮山贼的头头。
　　我的脸被身后那人猛力一掰，正对向问话的人。我这才看清那人的长相。
　　一个目光坚毅，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立马不前的打量我。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骑着马的魁梧男人。在一群粗陋魁梧的男人里，问话的男子显然十分有地位，他扫过我的脸后，嘴角突然露出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我很清楚的看见了，可是他的兄弟都未发觉。等我再看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扑克脸。
　　“大当家问话呢！快说！”身后的山贼又补了我一脚，我被他一踹，疼得两眼直发黑。
　　那个被叫大当家的男人摆手，道：“先放开他。”
　　我双手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尽量用不发抖的声音说话。能不抖吗？又不是一个两个，人家几十号人专门干杀人的买卖，我一个女人要是给他们发现了身份，还不把我当不要钱的窑姐啊？
　　“在下并非孙家的人，只是恰巧被孙家请去画画的。”我说完，紧紧纂着自己的双手。我也是有怕的时候的。哎，我太寡了，人家太众了……
　　“画画的？”大当家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又给了手下一个眼神。刚才被砍的车夫被一脚踹醒了，山贼甲掐着他的脖子问：“他是给孙家画画的？”车夫连忙点头，生怕被掐死。
　　接着，另外一个山贼从车里搜出了画具和一包银子。银子就当着我的面交到了那个什么大当家的手里，我的眼泪当场就要流下来了。什么人啊？凭什么拿我的钱？
　　大当家掂了掂银子，说：“画画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那是我自己赚的。”
　　“哼，我收到消息孙家小少爷平时就好个字画古玩。一般人谁在身上带这么多钱，我看你其实是孙家小少爷吧？”
　　大当家似笑非笑的望向我，又叫手下掐起了车夫的脖子。
　　“他是不是孙家小少爷？”山贼甲这回掐的比上回下手还重，车夫已经被吓到了极限，除了点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当场傻眼，这还了得？我被当成大肉票，那还能有命回去吗？钱我也不要了，命留着才是上策啊。想罢，我忙大喊冤枉：“大当家——我冤枉啊。人家都老实在家准备过年，家里穷的没办法了，我才出来做这笔年末的生意。谁想赚了点钱还在路上被各位大爷当成孙家小公子，我这副尊容怎么能和孙家公子相提并论啊？你们要是不信，尽可以到孙家问问，我绝对是普通百姓，民间画匠马良啊——”
　　山贼乙骂道：“混小子，你想骗我们？到孙家问？你想叫我们被抓啊！”
　　你哪里冒出来的？眼看我就要说动大当家了，你他妈出来搅和个什么劲！我被这个家伙气得心里直骂娘。那个大当家似乎认定了我就是孙家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捆上了马背。我就横挂在马背上，被他放在身前。把我和车夫捆好后，他立刻招呼同伴策马回山寨。
　　由于被倒挂着，我的眼睛一直看着土地，寒风像小刀一样划在我的脸上。马跑的飞快，我只能一个劲的骂。几乎生平所会的脏话都用上了，反正我是秀才遇到兵了。他们既然把我当孙家小少爷，自然要去孙家要赎金，到时候没人赎，我的身份自然就要大白了。真是一群笨蛋！
　　那大当家被我骂烦了，用力拍了把我的屁股，道：“闭嘴！”
　　我被打后，只觉得气愤，变本加厉的骂。可那个大当家居然没再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