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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秋 ...

  •   黄叶三更雨,凉簟衾枕寒
      零落之秋
      黄叶零落,秋色浅浅。飒飒的秋雨呜咽,褪尽了夏日的炽热,带来了画堂秋思,玉炉红蜡。和霖枫在一起的日子不会是腾挪跌宕,但我不再是形单影只,暗流阑干之泪……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九月将尽。周末,我和霖枫相约到学校的咖啡厅。我本想拒绝,因为社团要举行新学期的迎新会,当人少不了各部的“老人”捧场,但电话里,霖枫的声音似乎少了些往日的生气,我不得不有所在意。虽然我不能自诩对霖枫有着彻底的了解,但相处的时日里,他的懊恼、狎昵,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最近秋风有些狂躁,夏日里勃郁的香樟树叶飘落到地上,呈现出青黦色。看着路旁的踯躅花被风飐动,散落一地,仿佛是对夏日的告别。我不由得竖起了衣领,感到了瑟瑟寒意。
      到了店里,只见霖枫依旧坐在我们前几次坐的哪个角落,凝神注视着窗外。不知怎的,我感到霖枫的表情里有些微忧伤蕴蓄其中。绕过云母雕镶的屏风,我快步走到霖枫面前,询问道:“怎么了?看起来你有些憔悴……”
      “你来啦……”霖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我注意到霖枫这几天渐渐消瘦,眼窝有些深陷下去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能跟我说一下吗?”
      “我爷爷今天中午去世了……”
      我一时无言。我知道,经历生死,一切的言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毕竟,我也经历过祖父母的离去,已将近十年,有的夜里我会被魂梦惊醒,梦里就是祖父母的片段碎影。但我和霖枫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羁轭,我将手轻轻地覆在霖枫的手背上,说道:“记得我奶奶墓碑上的一段话,给我的印象很深,也是她最后病重期间常念叨的一段:人呐,从来都是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走,出生时是自己的哭,死后又是别人的哭。但愿你们就不要再哭了,这样太累了。”
      霖枫抬起头,“嗯,我知道。爷爷这辈子也算是值得的。我应该为他骄傲欣慰,毕竟去世前没经过病痛折磨。”
      我面对着霖枫坐下,看着面前氤氲着咖啡香气的玻璃杯,接着说:“以后一定要常常回忆回忆爷爷,别让记忆变淡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霖枫啜着咖啡,点了点头,提声问我道:“最近你英语水平提高了不少,就是口语略差一些,感觉我教得还行吗?需不需要改变一下方法?”
      “就这样挺好,我们都别给自己压力太大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什么都强求不来的。倒是你,这段时间你就先休息一下吧,我一个人也能练一练。”
      “快喝吧,你喜欢的摩卡。一会该凉了。”
      喝着咖啡,耳畔似乎听到了鹧鸪的鸣叫,似滴漏声,一下,两下……
      十月国庆,我和霖枫都留在了学校。决定一起到北京看一看。我这才注意到,来这里一年多了,还没有好好看一看这古都风貌。
      地铁站人头攒动,形形色色的游客来往穿梭在狭窄的车厢,我和霖枫都在庆幸还能找到舒服的一隅坐下,不用受挤压的折磨。一路上,我和霖枫的手一直在身后紧握,没有人注意到,或许根本没有人关注,但我心中却还是怦怦直跳,生怕这禁忌的爱恋暴露无遗,几次想将手抽出,都被霖枫恶作剧似的拉了回来。他到是面不改色,看着我战战兢兢的模样,不时露出揶揄的表情,我的脸更红了。
      好容易挨到了目的地——香山,我们像被困的囚兽一样冲出了地铁站。尽管外面依旧人山人海,但相比较来途,就不用再苛求了。
      远望香山,火枫连连。聆听着秋蝉的嘶鸣,瞥见空中不时闪过的秋雁,不觉好像置身在世外桃源。
      依旧苍翠的树木好像翠翘花鈿,苍翠遒劲;秋菊似女子的蝉鬓,袅娜多姿,含颦带笑。尽管到处都是络绎不绝,但这醉人的镜像丝毫不会招致我们的反感,反而会让我们蒙受秋日的馀荫,尽情领略蟾彩霜华。
      一路上,我注意到许多树干上都黏着着许多薄薄的蝉蜕,晶莹剔透。我想用手触碰它们,但又怕破坏这大自然的杰作,欲罢还休了。有时回忆起来,这蝉蜕里承载的似乎就是人们密不透风的思念,只有彼此亲近的人才能了解到蕴藏的深意。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一眼扫过身旁一个个陌生的脸孔,我想,如果和霖枫只是在这茫茫人海的一次蓦然偶遇,或许就不会有此蕴藉在心。就像路旁的排排枫叶,若不俯身褰取一片,永远也不知道叶脉的轮廓。
      慵懒的时光就这么过去,我和霖枫也踏上了归途。其余的国庆假日,我们没有再一起出去,只是在电话里聊聊天,问候问候彼此。但霖枫近来的语气总有些低沉,我想毕竟霖枫还要随教授整天呆在实验室里,有些单调乏味,精神不振也很正常。
      临近十一月了,天气也变得微凉。园子里的花草在清晨已是露滋欲滴,渐渐显露出赭黄色,已不如往日那般丰盈。就在那样一天早晨,霖枫约我在晚上到湖边散散步,我想也好久没有一起悠闲地漫步了,不免有些怀念的感觉。
      晚上,我揣着略带希冀的心情来到以前我们相约的驿桥旁,我刚整理好微笑准备和霖枫打招呼,却发现他的脸上显出一丝幽闭烦闷。我以为霖枫仍在为爷爷的去世神伤,但霖枫一开口,我便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夺走了一般,一阵寒意顿上心头。
      “我……我把我的事跟我妈说了。”
      尽管心中已有丝预感,但仍不能确信,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事?感觉神神秘秘的。”我勉强还挂着一丝微笑,心里却想着但愿预想不要成真。一阵短暂的沉默,耳边似乎只有清越的流水声,但心中却早已起了波澜。
      “十多天前我把我喜欢男生的事告诉了我妈……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逼我做出一些保证,但……”
      霖枫的话语就像被风吹断似的停在了半空。我一时哽咽,凝眉不语。
      不知又停留了多少时间,霖枫继续说:“但她没有同意我和男生在一起,而且……而且以后我可能就定居在美国了……”
      我不敢想象自己能把如此灰暗的事实透露给父母,我也能像接受神谕般预料到父母会那般伤心欲绝。我没有那般勇气,但我亦不自怨自艾,或许正是感到前路渺茫,我才会如此坦然地度过一年又一年,只有影子一直陪伴着我。
      或许已预料到与霖枫终有分别之日,只是那一刻比预想的要来得早。我竭力抑制喷涌而出的感情,平静地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跟父母坦白……不过,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我父母也不会同意的……你明年就要走了吗?”
      “泉月,我真的很喜欢你……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跟父母说明白,看他们能不能接受我,如果能,我希望和你一直走下去。哪怕希望很小。”说完,霖枫贴近了我,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接着是轻轻的一吻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一时神志有些昏瞀,佯装微笑,“我们还没分开呢,别这么煽情。“泪水已打湿眼眶,无声滑落,我别过脸去。
      “泉月,别这样。我知道你很不好过,别闷坏了自己,想哭就哭吧。”
      我转到霖枫身后,哽咽着说:“那你的背借我用一下。”说完,我将头轻轻地靠在霖枫宽阔的背脊上,任泪水潸然。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霖枫都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四周阒无一人,只见远方的灯光为天空漆上了淡蓝色的边,月亮高悬,水光接天,路旁的丁香也是千千结,剪不断理还乱。露华寒,我俩就这样靠着坐在一起,缄默无声。只记得当时的我什么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只看着满塘的衰荷、幽幽晦暝的烟波之景,泪下沾襟了。
      耳畔似乎响起了那首《知道不知道》: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脚步才轻巧/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因为注定那么少/风吹着白云飘/你到哪里去了/想你的时候/我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
      那一夜,我注定无法入眠。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霖枫,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联系他,以往都是霖枫主动约我或是提出一些建议。这次驱动我的恐怕还是昨晚的会面,让蛰伏在内心的隐忧最终暴露无遗——那就是与霖枫的分离。
      电话那头响起霖枫熟悉的声音,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开口道:“霖枫,昨晚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不用强求,这样你我都好过一些。”
      “嗯,我们还是朋友,一辈子。再过几个月我可能就要走了,所以这段时日我们就好好珍惜吧。不过你课业有些重,也不用勉强的。”
      “我知道。”
      接下来便是些平常言语,我挂掉了电话。看着窗外摇曳的金合欢树,我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何滋味,只觉晨光熹微,一切灰蒙蒙的,矛盾在心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周遭的事物团团围住,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这让我动摇了继续参加社团的念头,一时有些茫然。更重要的是,最近一次英语口语考试极不理想,让我对自己都不禁产生了一丝怜悯,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就这样要白费了吗?我找不到答案。
      周六晚上,当我独自无憀地漫步在湖边,正低头看着岸花汀草,只觉得风自吹拂,烟雨自生,一如我的心情,飘忽不定,找不到方向。抬头看时,霖枫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我知道,不管怎样,我心中的他永远不会消泯,哪怕只存在脑海里。
      “泉月,几天不见了……看起来有些不愉快?”
      我直视着霖枫的双眼,他的眼眸显得幽邃,但我心里却是无比宁帖,我喜欢他这样关切的眼神。我低下头,轻声说:“不用担心,我挺好的。”
      “一起走走吧,空气挺好的。说说话免得烦闷。”
      天色已有些晚了,加上飘着濛濛雨,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霖枫轻轻地牵起了我的手。我只感到无比宁静,就像他那句淡淡的幸福,尽管留给我的不多……
      “最近感觉英语还好吗?国际法的英语面试好像快要开始了,紧张吗?”
      我摇摇头,身旁的棕榈树沙沙作响。这时,霖枫突然停下了脚步,面对着我。
      只下一刻,霖枫的吻落在了我的嘴唇上。我没有惶惑疑惧,慢慢阖上眼,只是谛听着雨声淅沥,一道泪水从眼角滑落。
      “泉月,我爱你。”
      那晚,霖枫的一句话时时回荡在我耳边,久久不停歇……
      那晚过后,只觉得我突然变得有精气了起来,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埋首于学习之中,本来迂拙的英语口语也有了很大进步。看着自习室外的落叶翻飞,我知道,冬天快要来了。
      十一月十号,当我站在面试的会场,我惊讶于自己的平静。脑海中出现的是霖枫微笑的面容。我的嘴角不觉微微上扬,向神祇儴解,祈祷有一个满意的结局。
      二十分钟的面试过后,我和其余几位面试者静静等候最终的宣判。三十分钟的等待后,我欣喜地从面试官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静静走出了会场。
      只觉得周边的风光如此温煦浓凝,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拨通熟悉的电话号码,我期待着霖枫听到后会和我一样高兴。
      “霖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音调不禁有些高。
      “是不是面试成功了?”
      “嗯,谢谢你这段时间的辅导,对我帮助很大,主要是面对他人的时候不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刚才有几位落选的女生还哭了呢,真可惜。”
      “那今天晚上我请客,一起庆祝庆祝?”
      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霖枫。挂掉电话,看着路旁的芍药花,只觉迤逦袅香。
      天澹星稀,北国的冬天似乎来得要更早。走在湖边时,发现湖面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已不见水鸟虫鱼的鸿迹。远山被轻雾笼罩,潺潺流动,似乎流淌到我心里。
      到了湖边的咖啡厅,灯光粲然。霖枫正侧身坐在窗前的位置,看到我的身影,一抹微笑在他脸上晕了开来:“泉月,真是恭喜你。这段时间的努力很有效嘛。我已经点了甜点和摩卡,应该马上就到了。”
      我拉开椅子坐下,不知怎的,一个强烈的念头浮现在我脑海,尽管我竭力将其排解出去,但还是劬劳无功,尽管知道这个问题对我的残忍,但依旧问出了口:“霖枫,你……你什么时候走呢?就是出国的事。”
      霖枫似乎也被我这没来由的问题怔住了,一时语塞。等到咖啡端上之后,霖枫才开口道:“呃,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其实十二月中旬我就要走了。我怕你分心,影响成绩。”
      尽管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尽管在这段感情的端始我就没有期待结局的出现,但在这剩下的一个月的时间里,离情弥现,一丝悲凉还是落在心头。“我……”刚一开口,我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你以后基本上就要在那里定居,还会回来吗?”
      “回来是肯定的,但次数可能会很少了……毕竟父母已经在那边生活有些年头了,根扎得比较牢固,跟中国这边也没有太多联系了……”
      我啜了一口咖啡,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以前,我经常感到自己很卑微,真的。因为我知道我永远得不到所谓的幸福,只能像提线木偶一样任由社会的摆布。我曾经觉得,以后我的生活里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我的家人,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家人,其他的东西皆无所求……”说着,泪水像积攒了许久,汩汩流出。
      “泉月,今天是……”我打断了霖枫。
      “我没事,听我说吧。很长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没有所谓的安全感,唯一能给我安慰的只有我的家。你知道吗,我一定不能辜负他们,所以我一定要让他们幸福,我早已经决定,就这样演一辈子的戏又如何?只要能回报家人就足够了,我这么一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还有,我从小到大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朋友。唯一一个,是我初中的一个同学,我们一起打球,一起上下学,像我这样一个不健谈的人跟他在一起时只觉得很开心。可这样一个朋友也因为车祸离我而去了。或许从小经历过不少死别,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其他一些亲朋,我对死亡好像有种道不出的念想,有时当长时间的压抑都积在一起时,我甚至渴望着我这一生不要太长……”
      说到这里,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泉月,这么多年,真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从泪水中看到从霖枫身上闪现出的流光,脸上又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但我想,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你。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让我经历过这么一段宝贵的时间,能让我有过这么一丝念想,很好,已经够了……”
      我不知道自己何以有如此多的心里话需要倾吐,但语已多情未了,我又开始回忆起我跟霖枫的点滴,轻轻地说出来与对面的人分享,我想让他知道我心中的爱与感激。回忆中,有第一次的相遇,有幽静的楼阁,淡蓝的钢笔,那次生病,不长的旅行……我渴望抓住每一个碎片,将它们拼接在一起,在幽靓回绝的夜晚,换我心为你心,始知两忆深……
      而霖枫就坐在那里静静听着我的倾诉,不时回应我的话语,似乎也被这大半年的相处十日陶醉其中。尽管不如所谓正常的爱情一样缱绻厮守,但这韶光一瞬不会轻言抹煞,至少会在彼此身上刻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平平淡淡,就如我俩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霖枫走出咖啡店,宵雾已散,但心头似乎还有一层雾縠,久久不能散去。点滴露珠似乎滴到了天上,变成点点残影,摇曳游冶,看得我恍惚迷离。
      我知道,只有一个月了……不知是长还是短,毕竟心里早已决绝却笃定。

      几天过后,校园里飘起了细雪。黄昏时我和霖枫正站在湖边,看着凝滞的湖水,只觉烟露冷,楼阙暗澹。黄昏的残照经由冰湖的反射,是似烛光点点,还是似烛泪杳然?
      寒风吹来,我不禁咳嗽不止。
      “要紧吗?咳得挺厉害的。”霖枫问道。
      “老毛病了。记得是小时候的一次高烧过后,就落下了冬天常咳嗽的病根。当时爷爷奶奶急坏了,什么偏方、中医都访遍了,还是没有治好,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赶快回去吧,别再加重了。”
      我摇摇头,“没事。就像以前一样,这时候我们就这样在湖边,我很怀念这种感觉,多站一会吧,太阳落了就走。”
      说完,霖枫牵起我的手。他的手温热,我的冰凉。此时我只想将手掌合紧再合紧,好让时间夹在我俩手掌间的空隙,可惜手冻得僵硬,已没有力气再把握住什么了。认识到这一点后,心情反倒没有那么沉重,而有些释然。

      这场雪接连下了几天,闲来没事时,我会站在宿舍的阳台,用手掌轻轻的托起飘落的雪花,等待它的融化,融进我的梦里。我的冬天是不是也要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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