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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娇娥 ...

  •   我生于富贾之家,却并非千金小姐,只是一个家生子。我的身份像是不能提及的秘密,人人都知晓薛府有女,名娇娥,是薛老爷的掌上明珠,我只是府中服侍小姐的一个丫鬟,薛老夫人不喜欢我,看我的眼神总是冷冷的,跟冰刀子似的。我谨小慎微的活着,生怕惹怒了这位薛府后宅里真正的掌权人。
      薛夫人倒对我无多大颜色,横竖对谁都一副笑眯眯的好人模样。我也明白,我的出生犹如一个耻辱。薛家老爷是个好色之徒,房中妻妾无数,他精明似鬼,好色如狼。
      我娘长得俊俏,亦是薛府的家生子,连顶小轿也没有,便成了薛老爷的通房丫头,她不愿的,我没见过她,我所知的一切,不过是旁人讥讽我时嘴碎哼出的只言片语。
      娘亲生我的那天就死了,他们说是难产,这句话是真是假,我不能言断。我自小便是门房瞎了一只眼的王大娘养大的。是府里待我最好的人了。我并非我娘和薛老爷的孩子,私通。这是个多大的罪名,他们说我娘和马夫私通了,我是他们生下来的孽种。马夫在捉奸的那天,便被打死了。
      我娘当时已是怀胎五月,和上头通报了,生下我来便能抬房作妾。后宅多阴私,做了事便要有被抓住尾巴的一天。
      谁揭发出去的,我不知道,有人同我讲,那晚的火光冲天。薛府大大小小的主子都被惊醒了,薛老爷绑了我娘和那个马夫,扔在祠堂外,肥胖的身子气的颤抖如抖筛。莺莺燕燕冲进院来,便是一通指骂,我娘被薛老夫人扯着头发打。马夫死在薛老爷的一棍之下。我娘抱着薛老夫人的腿哀嚎,眼泪鼻涕不知为了谁流。
      私通是要浸猪笼的,我娘说肚子里的孩子是薛老爷的。求着薛老夫人让她生下来,她没有为通奸之事争辩一言半语。薛老夫人并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薛老爷的,左右不过是一个奴婢的孩子。娘亲还是个不知羞耻的□□。
      可我娘没有死,缘是游方道士的一句话。薛老夫人信鬼神,带我娘去浸猪笼的夜晚,火把高举,一排排在夜色里闪动。不知哪里冲出来一个疯癫的老道,指着我娘说,不能死,不能死,他对薛老夫人讲,我娘肚子里的孩子,对薛家有好处。薛老夫人本没搭理他,那老道士又讲,讲薛府至今没有子嗣,我能帮他们带来子嗣缘。
      薛老夫人在那么一句话下便迟疑了,薛府妻妾成群,薛老爷也不是不能人道。却多年无子,我娘本不得宠,有孩子,能抬房,也是因着子嗣单薄。
      这像是一场闹剧,大张旗鼓又喟然收场。来看热闹的百姓不少,见到此等情形自然有些流言蜚语,闲杂声起。薛老夫人是个有威严的,随是扫了一圈周围人群。所望之处莫不噤声。薛家在本地是一等一的大户,轻易不敢得罪。
      我娘就这样被人抬了一圈,又回了薛府。那个疯癫的老道士也跟了来。王大娘说,那人可能吃了,两只烧鸡入了肚,犹嫌不足。薛老爷觉着这人是个骗子。委实劝了老夫人一两句,老夫人摆了脸,道,你成婚多年,妾侍也不少,除了苏有琴那个贱婢肚子里怀着的不知是谁的种,可有一儿半女。
      这话说得直白透彻,丝毫不给薛老爷半分面子。薛老爷贴身小厮听得一句便私下流传开,成为一句笑料。
      薛老爷当时闻言,据说脸色又青又白,却无力反驳。
      那老道士和薛老夫人讲了什么,却没人知道了。老夫人打那天起,便把我娘安置在别院里,好生伺候着,我娘却一日比一日消瘦。
      王大娘说食不下咽,每日里都能剩下不少饭菜。倒没人敢欺辱她,毕竟是老夫人发的话。只每日的窗口下,有那么一两个身姿袅娜的姨娘太太,摇着小团扇。说几句指桑骂槐的酸话。
      那时候也只有王大娘护着一两分,我娘喜欢那个马夫,喜欢得紧,夜里梦魇也会喊着他的名字,阿才阿才,这个名字不好听,不过一个马夫,也无需什么好听的名头。
      这府里,其实有不少人知晓,我娘未成通房丫头之前,跟马夫已是有几分情意,马夫本就想娶我娘,只待向管事求个亲。王大娘也知道,还笑嘻嘻的跟马夫讨喜酒吃。
      只是家生子那有什么自由,一句话,便是个连妾侍也不是的玩物了。在别的丫鬟看来,被老爷看上了可是好事,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外如是,我娘得了这个机遇,便能让其他人拈酸吃醋一番,如今落了个这般下场。也当我娘自个儿不知珍惜。
      全府上下也只王大娘,可怜我娘,王大娘一生孤寡,我娘也是她瞧着长大的。
      待到临盆那天,我娘同王大娘讲,要她顾着我,这薛府会吃人,王大娘问她,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娘也没说。只求王大娘多顾念几分。她说她生下我来,怕也是活不长了。
      我是午时出生的,冬日里的大雪纷飞,婴啼声起,我娘却死了。薛老爷没来瞧,据说那是又纳了个新姬妾。漂亮得很。
      薛老夫人倒是冒雪来了,跟着来的,还有薛夫人。不过她们谁也没抱过我。薛老夫人只冷冷看了一眼,问产婆是个男娃女娃。便又匆匆走了,临了叫人送了我娘走,去了哪,据说是乱葬岗。又吩咐王大娘,将我抱去喂养,王大娘问她,女娃要不要取个名。
      薛老夫人仿佛带着恶意,阿黄,就喊阿黄吧,好养活。
      于是这个名字,便跟了我一辈子,王大娘不敢跟老夫人顶嘴,这是狗名,小时候我不懂,别人唤着阿黄,我便兴高采烈跑过去了,王大娘每每看见,便拉着我,叫我别过去,王大娘不喊我阿黄,她叫我小宝,私下里叫的。小宝小宝,偶而有同行的婆子,听了总会咯咯笑起来,我傻傻的问,婶子你笑啥。
      王大娘没等那婆子回我,便瞪着一只眼,凶巴巴的,婆子被她看得发怵,久了也就不会在王大娘面前跟我胡说。
      薛家小姐娇娥,比我小两岁,她不是第一个喊我阿黄的人,却是第一个我不得不应的人。我自小就被教养服侍人的技艺,年长的婆子嘴碎,茶余饭后,便漏出那么一两句。
      等我能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时,我已是薛小姐的贴身丫鬟,薛小姐有四个丫鬟,我是其中一位,其余丫鬟的名字都挺有意境的么,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念起来好听得很。
      娇娥曾问过薛夫人,为什么我叫阿黄,薛夫人笑着告诉她,说是奶奶取的名字。娇娥轻咦两声,也不多问,薛老夫人是这薛府的另一片天。
      我第一次壮着问王大娘的时候,是我被薛老夫人罚打之后,二十藤鞭,婆子卖力得很,我是被别的丫鬟抬回房里的。我被罚打并不少,不过也少有这么严重的。
      我觉着我的后背一定渗不少血,衣服粘着。我不敢哭,薛老夫人不喜欢看着我哭,我哭得越狠,便会叫人打得更多。
      王大娘扶着我,动作麻利的为我清洗伤口,褪下衣裳,我身上有很多以前留下的鞭痕,王大娘每每瞧着,总说这以后怎嫁人。
      我开了口,“大娘,她们说我是孽种,真的么。”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她为我清洗伤口的手顿了一下。之后便陷入久久的沉默。
      我耐不住,忍着痛,偏头回看了一眼。
      “大娘”我喊着
      她的手又开始动作,轻轻擦拭我的后背。
      “小宝啊,你别听他们瞎扯,都是胡说。你是我侄女,才不是什么孽种”又是一阵沉默,我躺倒在旧棉被里,闻着被子有些发霉的潮味。
      “大娘,她们说的是真的对不对。我知道,我爹是马夫,我娘是薛老爷的通房丫鬟,我是私通出来的孽种。”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我是平淡的。
      打小便没有同龄的孩子愿意陪我玩,大人在小孩子面前讲话,总是不避讳,后头院子里管事的小女儿,遇见我便喊我阿黄阿黄,她喜欢用石头砸我,我不甘示弱,总是打回去,我凶得很。每每压着她咬。她便哭着喊着。骂我狗杂种。
      她总是没我凶,于是反被欺负了,便找小管事告状,小管事平时趾高气扬得很,也是个不吃亏的主。
      王大娘在府里待的时间长了。小管事平时也不招惹,但其他丫鬟们,可没少在他手上吃亏。
      我一开始以为,又要被罚了,但没有,管事一句话也不讲,也不顾自家女儿哭喊。我恍惚明白,我的身世在府里,是人人知晓却又不敢光明正大言语的存在。
      王大娘的手上有常年累月辛劳磨练出来的老茧,,她摸着我的头,嘴里字字句句伴着灯火,我长发挽着,别着一根银簪子,素净异常。
      那个夜里,我不知是被身上的伤痛激得睡不着,还是前尘往事撩动了人心,天明也不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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