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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刺(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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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快地蹬自行车,感觉风象极薄的冰片一样削过耳畔。
医院离我家很远,如果我全速前进,大概能在三十五分钟内到达,稀饭也许还不会冷。
阳光,你要等着我。
自行车轮子在公路上飞速滚动。
我脑子里不断飘过阳光的脸、荣楷的脸。
阳光的脸比较瘦削,棱角分明……
荣楷的脸却圆嘟嘟的象孩子……
谁比较难以割舍呢……
杀生刃……连杀生刃都在手里了,老聂还想要什么?
究竟有什么东西比杀生刃更让他心动?
刀……
他说过是刀……
究竟是什么刀?
昨夜来劫走阳光的人,又是谁?
老聂和那人可相识?如果相识,是敌是友?
我整宿没睡,感觉脑子象空的一样混沌。
男人啊,在我们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叹息。
自行车猛地跳了一下,我急忙看看地下——半块棱角尖锐的砖头被车轮子碾飞出去老远。
我这是怎么了?
专心专心专心!
医院就在前面了,只要转过这个大十字路口,顺着林荫道进去就是市立第三人民医院。
我捏了手闸,脚尖点在人行道上等红灯。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十字路口连文明交通劝导员也没有。
这真奇怪,因为今天并不是周末,无论怎样也应该有人上班去,路上怎么会如此安静?!
四周的空气很冷,我记得以往的三月并不是这样冷的。
那时候骑车出去,不管什么时候总能看到许多的人,天气晴朗的时候会有很多老年人放风筝,在街心花园里饶有兴趣地望着天空。
还有鸽哨。
你听过鸽哨么?
单调却无比神秘,在空阔的天空中鸣响,鸽子们会听从哨音盘旋飞过头顶。
可是现在我却感觉到呵气成冰的冷。
人们呢?风筝呢?鸽子呢?
自行车的塑胶把手变得冷硬,我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为什么没有人?
突然间我感觉到一阵恐惧,也许我永远等不到绿灯了吧?
或者在我干脆闯过马路的时候,那空旷的马路上会突然出现一辆极其巨大的泥砂车把我压为齑粉。
我是继续等绿灯,还是干脆闯过去?
我是闯过去,还是继续等绿灯?
脚尖开始麻木了。
我使劲咬着嘴唇让自己清醒。
那么,闯过去吧??
我呵出一口白霜,松了刹车,右脚轻轻一蹬踏板,车子在冰冷刺骨的空气里缓缓滑动了。
压在黄线上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捏了刹车——没有人叫我停下来。
事实上,从一离开家我似乎就没有见到任何人了。
那就继续走。
我慢悠悠地过了马路——回头看看交通灯——绿色的!
什么时候变的?
管它呢,我还是尽快去医院。
林荫道就在眼前,进去之前我特意观察了四周——没有奇怪的气息,一切正常。
整条林荫道笼罩在路两旁高大粗壮的大树树阴下——那些大树的枝桠已经在头顶上并不太高的地方交缠在一起,就算在最热的三伏天,在这里坐着纳凉也是异常惬意的。
只要一走进这条路,就会觉得阴冷湿润。
我猛踩了一脚车踏板,迅速穿过了林荫道。
前面就是医院大门。
没有任何人在那里。
我飞车冲过了值班室。
一般来说,医院是不允许骑车的,怕发生意外,曾经有过自行车把一个来体检的健康人撞到脾破裂的事情。
可是今天我飞车飞得跟个鸟儿似的,却没有人出声。
这地方不对劲。
我缓慢而坚决地捏了刹车,车轮发出黯哑的声音,慢慢滑行了大约五米左右,停下了,我单脚踩在地上。
醒目的挂号处窗口,一个人冷漠地抬起头来。
“带来了?”他声音透着兴奋和困倦,眼睛赤红。
我摇头。
那人脸色顿如死灰:“没有?”
我点头。
“你……”他显然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有些说不话来。
我看着他:“我朋友呢?”
他眼睛更红,喉咙里嘶嘶地响:“他……你……我……”
我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你先放人。”
他愣了半晌,忽然磔磔怪笑:“凭什么?我既然把人都抓了,哪能轻易放。今天你若是把东西交出来便罢,否则连你一起都得死!”
如果不是天气太冷,如果我脸上的肌肉能动的话,我一定笑了。
清冷的医院门诊大楼挂号室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淡淡灰色的身影。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灰影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那人身后。
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截断,还在那里发狠地说:“你不相信?我过了时间没回去,你的朋友就死定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要知道,我不善辞令。
他恼羞成怒,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个手机来拨号。
大概是接通了吧,他得意的眼神一闪,随即目光扫向我:“怎么?还是不交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灰影子先开口了:“请问,你要什么?”语音沉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吓得一个激灵,神经质地回头看——
那是本来应该躺在病床上等着我送早饭的荣楷。
荣楷的眼神冰冷,本来温和的脸这时候显得奇怪地阴森可怕,见那人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句:“你,要什么?”
那人张口结舌,手指一松,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荣楷突然微微一笑,伸手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个泥金锦缎盒子,递到他面前,说:“是不是这个?”
那人喉管里咔咔作响,半信半疑地探头去看,看一看,又瑟缩着看荣楷一眼。
荣楷本来并不算高大,但此刻竟然渊停岳峙,气势逼人,那人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几经挣扎,那人终于嗫嚅着说:“我们……老大……要……”
忽然一阵不安掠过心头。
荣楷似乎掌握了局势,我应该是个安全的旁观者……
可是这股不安却越发清晰,清晰得犹如早晨起来一眼看到窗外下着雨的院落。
我收敛了气息,悄悄环顾着四周的动静。
奇怪,那股不安忽然又消失了……
可是……我不敢回头看……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车筐里的保温饭盒提出来。
“荣大哥,给你做了鱼片粥……”我清了清喉咙,对着荣楷笑了笑。
荣楷回眸看我,没来得及褪掉眼神中的凌厉,隔着老远把我吓得背上出了一层毛毛汗——这真是个地狱来的人……
“好,你滚吧。”荣楷终于发话,那人屁滚尿流,仓皇而逃。
我提着保温饭盒走向他,一米、两米、三米……
荣楷眼睛里的冰慢慢化掉,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也要那个东西?”
我怔住了。
荣楷忽然嘲弄地一笑:“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见我不说话,又接着说:“也许,我不该和你认识的……地狱和天堂之间,怎么会和平相处?”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眼前忽然起了雾气:“不是的,我……我只是……我只是……”
他笑得凄厉,一步一步僵硬地走下台阶。
一米、两米、三米……
我们终于面对面了。
“你看,”他低声说:“这就是我差点为它送了命的东西。”
僵硬地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三支暗色的银针!
长长的银针,就是寻常医院里给病人做针灸的那一种。
巨大的悲伤从盒子里涌出来,一瞬间就包裹了我的所有意识。
“这是刺。”荣楷的声音模模糊糊。
我感觉到泪水在下巴那里连珠般滴落。
刺。
我要你们的命——那个人悲伤地说,却无转圜的余地。
昏倒之前,我仿佛看见了老聂和阳光焦急的脸。
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