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前别爱》碧绿色的兔子

12、瘟疫

　　酒店房间里，昨夜凌乱的床铺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沈爱有点恍惚昨夜她是否真的辗转难眠，痕迹就这样轻易被抚平，如同她的心情。那重逢之后浓烈的喜悦，以及渴望都被现实消磨，逐渐恢复平静。她甚至为把林宇放在天平上称量而感到羞愧，她不该轻贱他对自己这六年的感情。即使不知道何去何从，她都不希望辜负林宇。

　　周却打开电视，“子华得到消息，今天将会有正式关于瘟疫的通知。”

　　沈爱一惊，“居然真的这么严重。”两人顾不上说话，开始紧盯屏幕。新闻发布会准时在两点开始，简短的声明，沉痛的语气，然后一切都被证实。

　　让沈爱揪心的不仅仅是跟着发布会而来的一例例病患资料，还有那些咄咄逼人的外国记者提问。这就是现实，你在经历痛苦，而别人看见的是你的不足你的漏洞，所谓落井下石不外如是。

　　接踵而来的是林宇的电话。

　　“看新闻了没？叫你回来你还不信。”林宇孩子气的说。

　　沈爱几乎可以想象的到他的得意，压抑的心情稍稍好了些，笑道，“嗯，你说得都对，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故作轻松，温柔而小心的问她，“回来吗？”

　　沈爱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周却，踟蹰起来，刚刚找回来的那份熟悉让她流连，昨天她就不愿离开，此刻更是不能了。“林宇，我还是不想回去。”沈爱攥紧拳头，决定坦白，“因为……”

　　“因为周却是么？”林宇抢先开了口，“我就知道不该让你一人回去。”

　　这是林宇第一次提起周却，又急又快的语速是沈爱所陌生的。以前他不说她乐于装傻，如今林宇捅破了那层纸，让人避无可避。

　　长久的沉默，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最终林宇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才悠悠的说，“回来吧，安全第一。这不是在我和他之间做选择。”电话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嘟嘟嘟声。

　　放下电话沈爱满脑子都是那片单调的嘟嘟声在回荡。而这恼人的回声在下一刻便被周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所打断。“我立即给你定机票，你尽快回去！”

　　沈爱回过神来静静的看住他。眼前沉着稳重的周却，那边阳光调皮的林宇，他们替她做好了决定。的确，这不是感情上的选择，她明白他们的担心，然而他们却不明白她的心情。此时的离去对她而言也许意味的不是选择，可也绝不简单。隐隐的，她不愿离开，更不愿去想内心的天平是否已经倾斜。
　　“我们才刚见面。”她盯着周却，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期望。

　　周却微微一笑，“以后多的是时间。”

　　“我不想走。”沈爱坚持。

　　周却皱起眉头，“不要意气用事，那边情况要好的多。”

　　情侣之间的误会大抵都始于男女思维的差异。男人理智冷静，恰如周却，他的思念何曾比沈爱的少上一分？他爱她那么更不愿意她冒险。而女人呢？爱情大于一切的女人有时候渴望的不过是一种态度，一份患难与共的坚持，一种被爱人所需要的感觉。沈爱将心比心，他选择推开她，意味着他并不需要她的陪伴。这让她深深的失望，然而却更加坚持不能离开，仿佛只有留下，他们才有未来。这个念头像一簇火苗在心底跳动，她坚定的开口，“那边不也有病例？回去不见得安全。我不走。”

　　周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与自己对视的沈爱。他怎么会忘了她一直是个倔强的孩子？“阿爱，”他放柔了声音，唇边绽出一个笑来，“听话。”

　　在沈爱的记忆中，周却的笑容是天底下最阳光最灿烂的。而此刻他的笑容和大人们哄骗孩子吃药时一样，只透出这样的信息：我是为你好；你什么都不懂，一定要听我的。沈爱突然被抽走了周身的力量，在他的眼里我不过还是个孩子。

　　她讨厌被当作孩子，虽然孩子可以蛮不讲理，孩子可以随心所欲，可是孩子不能自己做主，最重要的是一个成年的男人不会爱上一个孩子。然而这不是沮丧的时候，脑筋飞快的转动，她振作起来，努力做出冷静的样子，“刚刚你也看电视了，非典传播不一定要接触，飞机那样密闭环境，岂不是更危险？呆在这里，不出门可能更安全。”

　　周却一愣，点点头，“对。这样我该包下头等舱才是。”说着便准备拨电话。

　　沈爱彻底呆住，为何他的思维方式如此匪夷所思？点头的瞬间，她都以为他被说服了。没办法，沈爱乱了阵脚，只得抓住他的手，连声说，“不要不要，我不走。”

　　周却失笑，大手自然的扶上她头顶，“阿爱，听话。”

　　沈爱的一颗心沉到谷底，凉拨拨的不带一丝热气，他到底还是把她当作妹妹了。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喊，为什么要听话？为什么？你是我什么人？那些话语那么烫，烧的她的嗓子发疼，就是出不了一个字。因为他是周却么？所以她才这般没用，连个“不”字都吼不出来。她突然记起自己常常对林宇说的话来，“我不我就不，你能拿我怎么样？”然后看着林宇气恼的样子，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残忍，她仗着林宇的喜爱，对他无法无天。沈爱渐渐松开了手，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她也同样卑微，她拿他没有办法。

　　此刻的周却全副心思都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保得沈爱安全，让她多留一天他都不放心。

　　沈爱抬起头来强颜欢笑，“我走，不过不用你包什么头等舱了，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急着走呢。林宇帮我定了机票，改个时间就行。”

　　“林宇？”周却拿询问的眼光看她，“打电话给你的那个朋友？”

　　“对，我同学，和我关系不错。”沈爱心里有淡淡的酸涩，不知道是为林宇还是为自己。

　　周却点了点头，“那你记得改日期，越快越好。”

　　如此这番之后沈爱没了交谈的兴致，她为即将到来的又一次分离而悲哀，虽然不同于上次，感觉却比六年前还要糟糕。如果可以她情愿没有重逢，这种冲上云霄之后再摔下来的感觉真的让人窒息。

　　后来的沈爱回忆起这时的情景没有办法不唏嘘，年轻的她只看得到头顶的那片天空，为着感情里得不到认同，得不到回应而委屈悲伤。可是哪一个爱着的女子不是如此？这是青春赋予她们的特权。当爱情屈居第二的时候，那么纯真的世界就消失了。后来她终于明白在这个连爱情都变得复杂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背负了太多的责任，逼得我们不得不去舍弃最珍爱的东西，那时候她才真正懂得周却的爱。

　　周却也有点心不在焉，林宇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什么样的同学一天一个电话？甚至都给她订好了机票？最坏的设想似乎就要变成事实，周却无法可想，他们当初都还年少，她又是那般孩子心性，怎么能苛求叫她和他一样刻骨铭心？有那么一瞬间，周却几乎要把她留下。可是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成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顾忌，抛不开，放不下。他的阿爱单纯美好，他乐意她永远都长不大，由自己给她撑开一片纯净的天空，所以即便不是非典，也要让她离开，他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没有能力给她一片净土的话，怎么能够把她拉入自己身处的这个丑陋世界？于是只是几乎，周却最终还是理智的把心思埋在心底。

　　兴趣缺缺的两人叫了客房服务，草草解决了晚饭之后就互道再见。

　　沈爱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想起周却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改机票，不得不认命的爬起来乖乖打电话。一遍又一遍，热线那边始终忙音，沈爱有种预感，她是走不掉了。第十八遍之后，电话终于通了，优美标准的女音终于将预感变成现实：未来两周内所有的机票都被定完。

　　沈爱兴奋的在床上直蹦达，眼珠一转，决定还是给林宇打个电话的好。电话接通，沈爱连忙申明立场：通过深思熟虑她决定了要回来，可是老天不给面子，硬是没位了。林宇倒是没有如她预料般气的跳脚，等了半天，最后只让她注意安全就收了线。沈爱不怕他跳脚，不怕他数落，可是这样简单的叮嘱偏偏让她心虚，她真是痛恨林宇，他就有本事让她在高兴的时候戳她一下，让她发现自己的高兴是多么恶劣。打给周却的时候，沈爱照实陈述一遍，高兴的劲头弱了不少。周却沉吟半天不置可否，沈爱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最后混混沌沌的睡了。

　　第二天就被周却的电话吵醒，“阿爱，赶紧起床。我给你订到位了，十点飞，我马上来接你去机场。”

　　待沈爱消化完他的话，电话里已经只剩下嘟嘟的声音，让人头疼。不知道是充足的睡眠给了她勇气，还是不面对周却的时候比较容易下决定，沈爱用水冲了把脸，问镜子里的自己：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留下。”镜子里面的人毫不迟疑的说。

　　“那就留下！”她满意的笑了。也许此刻的她并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执着的想要留下，可是多年之后她终于明白，并不是因为她爱周却多一点，而是重逢后携手共度灾难的那种凄美实在是每个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女孩所无法拒绝的。让她为之不计后果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对童话里轰轰烈烈的爱情的渴望。

　　周却找到沈爱的时候已经十点十分，他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而且笑得像狐狸一样的她，半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心头百般滋味最终汇成淡淡的一声叹息，他井井有条的生活因为沈爱的出现偏转了轨道，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未来的风景无限期待。

　　看着若有所思的周却，沈爱心里没了底，诡计得逞的笑容渐渐僵硬。既然已经决定了不走，她又不想当面和他对着干，惹不起躲的起，最后只好来了个临时失踪。虽然手段寒碜了点，不过达到效果就好。可是现在她觉得冷汗淋淋的，周却身上有种她说不上来的气势，压得人心虚，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解释哪里去了。

　　周却摆了摆手，“算了，反正坐飞机也的确不安全。”

　　一锤定音，沈爱如愿的留在了这座被恐惧包围的城里，留在了周却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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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却是一个讨厌后悔的人，可是两天之后当封城令下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所有做的有关沈爱的决定都叫他后悔。

　　这道封城令无疑将已然蔓延开来的□□推向最高潮，几日里水泄不通的火车站，飞机场在那一刻简直炸开了锅，逃离不及的人们仿佛被断了生路般绝望；而那些原本仍然悠哉游哉的人们也被这道警钟惊醒。电视上不断增加的感染人数，及其匪夷所思的传播途径都来得不及这道封城令更加真切。一夜之间，真正的人心惶惶。

　　此刻的沈爱已经窝在酒店两天没有出门了，周却虽然同意她留下来，附带条件却是苛刻：不可独自出门，真正的商人本性。沈爱原本是坐不住的，不过心急如焚的她现在根本顾不上出不出门的问题了。自从那天告诉林宇回不去了之后，她已经有两天联系不上他了。相处六年，寒暑假他们分开的日子，林宇的每天一个电话是雷打不动的，她了解他，他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不会两天不接她的电话。唯一的可能就是出事了。

　　沈爱握着手机心绪不宁，电话进来，立马接听，“喂？”

　　“阿爱，是我。”

　　周却低沉的嗓音传过来，沈爱有点失望，“嗯，有事吗？”

　　“看新闻了吗？城给封了。你还是搬过来我这里吧。这会儿走不掉的人都往酒店里挤了，机场那边也发现疑似病例，通通都给隔离了。”周却这两天忙得停不了脚，非常时刻，临时文件一道接一道：公司一日三次消毒，员工进出测体温，一旦发现体温超标者的隔离处理……都要一一做好安排。这个时候，若是出了一个疑似病例，整个公司估计都要鸡犬不宁了。周却分身无术，又实在不放心沈爱这个糊涂丫头，只有把她摆在眼皮底下才放心。

　　听到机场，沈爱突然灵光一闪，林宇会不会跑来了？

　　“阿爱？”周却得不到答复，心里不得踏实。

　　沈爱回神，答应道，“好，我搬去你那里。你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事？”

　　“你有办法帮我查一下这两天林宇有没有飞过来吗？我联系不上他了。”沈爱惴惴的开口，他应该有办法的吧，电视上的大老板不是个个都手段通天吗？

　　“可以，见面细谈吧。收拾行李，我来接你。”周却爽快的答应了。

　　行李不外乎几件衣服，片刻就收拾妥当。她靠在窗边看着空旷的街道，想到两天前还被周却牵着穿过热热闹闹的巷子去吃苏老板的小笼包恍若隔世。外边的阳光依然明媚，却照不暖这座被愁云惨淡的城市，她生生的打了个寒噤。这一刻，沈爱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有些事半点不由人，面对疾病面对生死人类如此渺小。

　　直到看见周却的车急急的刹在楼下，窗外的画面才有了人的气息。她迫不及待的走出去打开门等他。过道里空荡荡的，却又不同于平常的冷清。消毒水味浓烈刺鼻，一层迷雾般让沈爱看不清也听不清，四周仿佛有许多双眼睛阴恻恻的。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走道尽头，周却阔步走出来，如同披荆斩棘营救公主的勇士。沈爱终于露出一个笑来，拎了行李迎着他走过去。

　　“等久了？”周却一手接过行李，一手牵了她反身往回走。

　　沈爱摇了摇头，快步跟上他。

　　半个钟头之后，他们就已经来到周却的家。这是城市中新一代兴起小区中的一个，沈爱出于职业习惯仔细观察楼宇结构设计。楼宇间隔合理，设施完善，绿化到位。绿色的生机勃勃将惨淡冲开，沈爱赞叹的点头，心里憧憬着自己作出如此精良的设计的那一天。

　　当周却打开屋门，冰冷冷的色调让沈爱觉得陌生。这一点都不像小时候他的房间，被她贴满了墙画，各种色彩，热闹欢快。整个房间看来看去，除了黑色就是蓝色，连沙发都是藏青色的，现代而又冷清。

　　沈爱望着周却走动的身影，这就是他的家吗？没有温度，连带着他这个人都好像冷了。她心底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似是怜惜，似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