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左思妄

2、中元仗义初遇君妄

　　七月十五，中元节。

　　传说地宫掌管地狱之门，中元节这一天地宫打开地狱之门，也是地狱开门之日，已故祖先可回家团圆，因此又是鬼节，所以民间要设道场，放馒头给孤魂野鬼吃，这一天要祭祖、上坟、点荷灯为亡者照回家之路。道观举行盛大法会祈福吉祥道场，内容是为死者的灵魂超度。

　　张嫂早早就在门口挂上了纸旗，这是为了招唤家宅先人，让他们能找到回家的路。四合院子正中摆着祭台，正中摆着左撼的牌位，此外还有左家前面几位先祖的牌位还有英氏父母的牌位，供奉的水果、肉脯、酒、楮钱等摆了满桌。桌前的铜盘边上，是纸扎的“花盘”，上面摆着一叠叠纸钱封成小封，上面写着收受人的称呼和姓名，收受的封数，化帛者的姓名及时间。纸锭子、楮衣冠、香烛、盐米等一应俱全。

　　英氏将一盏荷灯拿来，吩咐左缙：“缙儿，你且去河边放荷灯，然后去云门寺供些香火，回来从集市上带些个面人儿面鱼儿，我们再一同供晚茶。”

　　左缙提着荷灯出了门。要去放荷灯先要穿过一片集市，集市上倒也热闹，卖荷灯的，卖冥器的，卖时鲜瓜果的，卖油饼馅饼乳饼丰糕的，色彩斑斓，叫卖声不绝于耳。边上小摊摆着各种各样用来送礼的面馍馍，羊、虎、牛、鱼、兔、人各种造型的馍都有。面羊，取意羊羔吃奶双膝下跪，希望小辈不要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面人，意喻儿孙满堂，福寿双全；面鱼，意喻连年有余。一个个样式精致，五色着彩，看上去栩栩如生。

　　“走八结”的老太太们慈眉善目，边走边念经。每隔一段路都有一组六个壮丁，一人敲锣、一人打梆、一人提灯笼、一人沿途撒盐米、一人沿途摆设香烛，一个沿途摆设一块豆腐及一饭团置于大树叶上，每隔百米设一处祭台。今年中元节阵仗特别大，是因为礼部尚书柳培元邀请了云门寺的高僧前来主持祭祀。

　　突然只听一声惊呼：“有小偷！快抓小偷！”人群顿时纷乱起来，一个身形瘦削身着灰布衣的男子揣着一个荷包低头匆匆从人群中像游鱼一样灵活掠过。不愿惹事的平民要么避让要么视而不见。

　　这时一个莫约十四五岁的少年从人群中闪身而出，喊着：“小偷站住！”一边朝那小贼跑去。这少年动作也是非一般的迅疾，只是集市人多，少年又不如小偷那样娴熟来去自如，难免冲撞了行人。见小偷身影越来越远，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挥手正要喊人。

　　左缙将先前的一幕幕都看在眼里。师傅窦穹教左缙武功时，便嘱咐左缙多行侠仗义，此番遇到不平事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只是这儿行人太多，施展不开，怕伤及无辜，又不想让小偷就此溜走。余光瞄到边上还未摆上祭品的木桌，左缙心生一计。随手拿了身边小摊的一个小面人儿，纵身一跃稳稳落于桌上，居高临下。看那慌张的小偷仍在游走，真气运于手掌，袍袖倏地鼓张，然后塌缩，那面人被巨大的掌力捏成了实团，破空而去，在空中画出一道迅疾的痕迹，直直击中了小偷的后脑勺。

　　小偷脑袋被猛地来了一下，整个人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眼前一黑晕死过去，面团受击散成白粉，将他撒成了个白无常。周围百姓见状大笑起来，还有人鼓起了掌。

　　左缙已经低调地从祭台上跳了下去，袖子一抹将桌子擦干净。回身正要给那摊主付面人的钱，另一双手却抢先一步将铜板交到了摊主手中。左缙讶然抬头，正是方才追逐小偷的那个少年。

　　这少年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高高束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桃花眼，眸子澄澈灵动，却已初见风情。一袭绣绿纹的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白鹿皮靴。背脊挺直，像株新生的白杨树，带着点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骄傲。少年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不加掩饰的灿烂，似乎能让阳光猛动从云层里拨开阴暗。

　　“这位大侠，方才多谢出手相助。我叫君妄。敢问大侠高姓大名？”他抱拳说。

　　左缙很快镇定下来，略一打量这少年装束，便知他身世不一般。君姓少见，当朝倒有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君家，家主君誉是正二品宣威将军，立下了赫赫战功。此时左缙感受到了几道打量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四周，发现不少扮作路人的护卫在暗中观察自己，于是越发确定了君妄的身份。

　　“顺手为之，不值一提。在下左缙。”左缙也抱拳回了一礼，虽知对方身份也不卑不亢。二人身份背景不同，他也没想要与君妄深交。此时的左缙又怎会料到，自己未来与这个人会结成那样密不可分的关系？

　　“家母吩咐，左某还有任务在身，就此别过，君公子，有缘再会吧！”左缙简单告辞，抬腿便走，显然不愿与君妄多谈。却不料那少年也大步跟上来，与左缙并肩前行，指着左缙手中的荷灯笑道：“左大侠这是要去放荷灯吧？我与你一道吧！正好我想去河边看看热闹，还有看那云门寺高僧设坛作法呢……”

　　这少年如此活泼跳脱，在左缙边上叨念个没停。左缙无奈，又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善意，只好摇摇头，由他去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到了河边。此时夜色已浓，河面上已经漂了许多荷灯了。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水下神秘昏黑，使人想到传说中的幽冥地狱，鬼魂就在那里沉沦。因此人们在中元节放荷灯，为普渡水中魂灵。

　　左缙借火将手上提着的荷灯蜡烛点燃，从上游桥头轻轻放入水中。荷灯很快就汇入灯群中，只见河面上烛火冉冉，波光潾潾，一梭红木小舟荡漾其中，让人有种穿越了千百年时光的错觉。那情景美极，亘古不灭。纵使君妄少年无忧，此时也莫明生出了一丝怅惘。

　　放完荷灯后，两个人在桥上静默地呆了半晌，才动身往对岸去。那里早已搭好了高台设好了祭坛，四周有许多男童女童，穿着花衣天真可爱，正在载歌载舞酬神。台上亦有大师作法，年轻的小僧捻着佛珠念着经，年迈的高僧则洒水焚包，上香祭奠，引渡魂灵。

　　祭坛边上特地设了几方供桌，上面摆着四大天王及各方神佛塑像，神态各异，姿态万千，还有许多水果供奉，供桌前香炉中燃着几品香，烟气袅袅，旁边都有两位僧人，或敲木鱼或念经。

　　只有一个供桌有所不同，只因那供桌上没有佛像，只设了香炉、功德箱。桌后却端坐着位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身着袈裟，双手合十，向前来积功德的信徒口念一声：“阿弥陀佛”，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活佛气度。听旁人议论，才知道这位高僧法号空明。

　　左缙与君妄往空明大师所在的供桌走去。往功德箱里添了些香火钱，都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上了一品香。正欲离去，不料却被空明大师叫住了。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留步，请听老衲一言。”

　　左缙和君妄相视一眼，都一脸惊讶，不过两人还是毕恭毕敬：“愿受空明大师教诲。”

　　空明先仔细视左缙面相，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鼻梁英挺，嘴唇微厚，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黑曜宝石般的眼睛，深邃璀璨得像吸尽了寰宇星光。空明道：“权威刚强，突破万难。官运亨通，大搏名利。这位施主是栋梁之才。”

　　闻此言君妄眼前一亮，暗道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又迫切想知道自己的命数，因此忙问：“空明大师，那我呢？您也帮我看看？”

　　空明又端详了半晌，他肤色偏白，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明明是桃花眼，却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空明眉头微锁，叹了一口气：“精悍严谨，天赋之力。进退保守，情深不寿。劝这位施主克已守心，以保平安。”

　　君妄不解又不服：“这情深不寿是什么意思？我也是立志要成大业的人，怎会为儿女情长所扰？”

　　空明却又手合什，垂眸平和道：“老衲言尽于此，二位施主请回吧。”

　　告别了空明大师，君妄还暗地里忿忿不平。他认为这老和尚算左缙的倒还有几分道理，算自己的则是一派胡言。他君家世代为将忠君。先帝赐父亲宝剑昊阙，就是要君家男儿斩除奸佞，杀敌抗贼，镇这偌大江山，护这万千百姓。他自小以父亲为榜样，立志承父业保家卫国。父亲教导他：“君家男儿一定要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无怨无悔。”

　　左缙倒没太把空明大师的话放在心上。算命的说得再好，自己的人生仍要自己一步步去闯，他相信人定胜天。只是看君妄那暗自赌气还故作无事的模样，又无奈又好笑，好言安慰了两句。左缙回到集市上买好面人面鱼后，时辰已不早，两人互相通了家宅住址，便分头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