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左思妄

1、御林军武场展身手

　　昭和七年六月廿三，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正午。天空澄碧，纤云不染。御林军比武正到了最后决战的紧要关头。擂台铺着红毯，中间绣着个中正的“武”字，左右是一狮一虎精猛魁梧，栩栩如生，令人视之胆寒。擂台四角都用高台架着宽约四尺，两面蒙革的大鼓，两头则摆着红木兵器架，上面列着九长九短十八般武器，枪戟棍钺，刀剑拐斧，样样都是最标准的制式，在日头下反射着光凛凛耀目。

　　台上两个人，都穿着制式锁子甲，外头套着暗红黑边的小短褂。一个身形剽悍，高大黝黑，魁梧健硕，那潜伏的力量令人侧目，正是现任御林军右统领隋骁勇。另一个相比之下瘦小一些，却端的是精壮凛然，龙行虎步昂然上台，目光炯炯自有一股气派，此人正是入职将近一年的带刀护卫左缙。

　　右统领的厉害大家都早就领教过，左缙则是今年杀出来的一匹黑马。刚刚入职一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比武大会时居然一路过关斩将，连最受看好的戴邛也没能在他手下坚持过十招。争强好胜的年轻小伙子们心里很不服输，这会儿纷纷给积威已深的右统领鼓气。
　　“右统领，快把那个嚣张的小子揍趴下！”
　　“左缙，你小子可别怂啊！”
　　“右统领必胜！”“必胜！”……

　　“嘡！”一声鼓响，台上裁判宣布：“比武开始！”话音一落原本嘈杂的人群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擂台之上。

　　隋骁勇与左缙互相抱拳行礼，摆开了架势。别人会看轻左缙，隋骁勇却不会，他见过的高手多了去了，而左缙虽没有夸张壮实的肌肉，下盘端的却是极稳，傲立如山如岳，神色从容自然却不露丝毫破绽，一看就是自小习武，给他带来的压力丝毫不弱于一些江湖豪侠和大内高手。

　　高手过招顾不上风度与谦让。一声怒喝破天，隋骁勇双目睁得滚圆，脊挺肩张，上身微往前俯，登时生出一股凛冽的气势，曲腿发力雷电一般疾射出去，越过近三丈的空间，一拳挥向左缙的腮帮子，若是击中可叫人头晕目眩来不及反应，那么接二边三的攻击之下左缙必落了下风。

　　巨大的压力迫涌而来，小短褂应劲拂动。左缙眼睛眯成一条缝，神光电射地凝望对手，见其势汹汹便不硬抗。“夫战，勇气也，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左缙向来喜欢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打定主意要消耗隋骁勇的体力，左缙避重就轻的化解进击。众人只见隋统领拳风呼呼威猛，左缙在擂台那方圆之间挪腾旋转，像狂风拂吹下的小草般，左右摆动，轻轻松松的从对方的卸劲勾拳中脱身出来。

　　围观的御林军护卫们嘘声一片，都道左缙不敢正面迎敌。身在其中的隋骁勇却有苦说不出。左缙像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平时操练的招式步法与他所学江湖上不知哪一门武功结合，被他用得灵活又诡异。拳拳蓄力却打在棉花上，还被左缙时不时曲腿肘击偷袭一下，任隋骁勇再好的脾气也被激怒了。隋骁勇计上心头，看似狂怒挥拳，其实一步步将左缙逼到擂台一角。前方是一波又一波拳风气劲，后方是高台擂鼓阻路，他要叫左缙避无可避！

　　就是此时！骤见隋骁勇狂喝一声，腾身飞掠，往左缙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积聚至顶峰的气劲，山洪暴发般发出，隋骁勇铁拳呈泰山压顶之势，如裂岸的惊涛般铺天盖地地往左缙砸去。

　　左缙那令人难测的身法终于立定，全神贯注于隋骁勇的来势上。铁拳当头砸下，左缙嘴角微微勾起，胸有成竹。隋骁勇见左缙神色有异，还来不及收势，只见左缙轻描淡写的踏出两三步，遍是缩地成寸的越过两人之内仅剩的一臂距离。左缙终于出手了，握拳并伸食指中指，在窄小的空间变幻出无数虚虚实实的位置，似要点出又非点出，其虚实难测处，看看也教人目眩。

　　在那漫天指影下隋骁勇竟然冲势全消，凝然倏止，那由动转化为极静的感觉，充满戏剧性的震撼力。围观的人众登时寂然无声，更大幅加强这种奇异的感觉。

　　众人哑然注目下，左缙伸手一推，隋骁勇僵直着身体轰然倒地。他瞪着圆目望着左缙，而裁判开始无情地倒数：“十、九、八、七……”隋骁勇没能及时站起来，最后裁判举起了左缙的手高声宣布：“本届武状元——带刀护卫左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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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格外向又自来熟的戴邛是左缙在御林军里最好的兄弟。他虽然知道左缙厉害，却也从来不敢想象左缙能打败右统领成为武状元。这会儿刚散伙，他就凑上来搭着左缙的肩膀不耻下问：“左兄，你行啊你，连隋统领都败给你了！诶，你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化解隋统领最后那骇人的攻势的？”

　　左缙环视四周就是不正面回答，吊足了人胃口。戴邛无奈会意：“你要怎样能肯告诉我？”

　　左缙说：“除非你同意和我换调休时间。七月十五中元节，我想陪陪我娘。”

　　戴邛家远得很，平日休假都不能回家探望，自是对休假时间无甚要求，中元节批银早已准备好寄往家里，因此爽快答应。左缙这才满意地交待了方才千钧一发之玄机：“其实也没什么，我师傅曾经教我的一招无影指，我改变了招式轨迹，弱化了每指威力，将实招目标瞄准了隋统领肘内麻穴和三阴交穴等穴道，让他四肢麻木而已，不久就会自动解除。”

　　回想着这一战过程，又记起身边个别人对左缙的嘲讽，戴邛还不放过，追问：“那你为什么不正面迎战呢？别告诉我你真的怕了？”

　　“用兵之法，以谋为本。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示敌以弱，以逸而待劳，避实而击虚。”左缙说了几句，见戴邛一脸似懂非懂，笑着拍拍他肩：“你还有得学。记得调休的事啊。”

　　“没问题！日后做了统领，发达了可别忘了哥们儿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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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眨眼便是七月十一。处暑刚过，江北气温渐寒，天地间万物开始凋零，盛夏的活力似乎蒙上了祖先魂灵的阴霾。中元将至，家家准备祭祀祖先。

　　左缙自幼失怙，对父亲的印象只停留在娘亲的描述中。娘亲英氏，知书达礼，温婉贤惠。英氏原为江州书香世家小姐，因避水患与家人失散，又遭山贼抢掠，幸运的是被时任安抚使司副使的左撼救下，否则或许清白不保。英氏时常与左缙说，他的父亲是当世英雄，勇武无畏，嫉恶如仇，嗜兵如命，只是在一次与乱贼作战中为救护平民身亡。他走得早，并非是有意撇下他们娘两。英氏希望左缙能子承父业。

　　英氏对左撼一往情深。左缙担心娘亲思虑孤单，中元节想陪在她身边。要说祭拜父亲却是次要，因为左缙对父亲虽敬，但确实没多少实在的亲情。对于父爱，左缙更多的是从自己的师傅窦穹那里感受到的。父亲刚逝世，左缙年幼，英氏曾以女红纺织为业养活一家两口，受到恶霸欺凌。江湖闻名的银龙大侠窦穹受贼人陷害受伤，恰好到左缙家中躲避，英氏救了他。为报达英氏恩情，窦穹收左缙为徒，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左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又念着要保护娘亲，格外勤学苦练，很快就颇有成就。可惜窦穹教了左缙三年，便辞别继续游历去了。

　　左缙家是一个离集市不远也不近的街道边的四合小院子。左缙怕英氏一个人太过操劳又孤单，请了个粗使婆子张嫂帮着做些家务。这会儿左缙刚进家门，热心的张嫂就把他迎到屋里，一路絮叨着家里长短。左缙含笑听着，见了娘亲依然气色红润才放下心来。不过眼角余光一扫桌子上那几本红帖，才放下的心又提溜到嗓子眼。

　　果不其然，英氏让左缙规矩地在椅子上坐下，和他谈起了人生大事。

　　“缙儿，你已经十八了。老王家儿子也是你这般年纪，老王孙子都活蹦乱跳的了。前几日又有媒人找上我，依娘看京城有几户良民家女儿都是不错的……”

　　不待英氏一一详细介绍那几户“中意的女儿家”，左缙便头大地想办法打断了她，转移注意力：“娘，还没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当上了这届武状元，被提拔为御林军左统领了！”

　　“真的？也太快了！”英氏喜得眉开眼笑，只是这笑容很快又淡了下去，做母亲的永远都在为儿子操心，不论儿子有多么优秀，“你这样会不会太锋芒毕露？同僚可好相处？晋升这么快，是否会遭人妒恨？”

　　“娘，你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所得全凭本事，不做亏心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好说歹说，让娘亲放下心来，左缙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自己的书房。《练兵实纪》、《武经总要》、《守城录》……各种兵书琳琅满目。兵法往往密不外传，这大多父亲左撼留下来的，还有一些是窦穹和左缙收集的，现在都是左缙的宝贝。点了油灯，左缙靠窗坐着，又一次读起了《言兵事疏》，月华如水披下，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