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之式微》jas

7、6

　　六.
　　大堂，有洁白的墙壁，挂着看不清内容的轴画，老式檀木椅子团团围着中间一张巨大无比的檀木桌，象一个无边无际的会议室。中年男子站在当中，安静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慢慢地说：“转轮王。”
　　他微微叹息：“你想起来了。”
　　我垂首看着他掌心白芒渐渐消失，说：“定魂丹已经还给我，我怎么还会想不起来。”
　　他点头，说：“那么，我们的约定正式开始。你知道，在约定完成之前，你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的内丹和回形丹要到最后才能使用，也就是说到那时候，你才能回复千年九尾红狐真身。整个过程中，你没有任何灵力。”
　　我淡淡：“我首先要确认，我的姐姐他们，一切安好。”
　　他转过身：“他们仍在原来的地方，你可以去确认。”

　　红日炎炎，我睁开眼，从床上慢慢坐起来，四下打量：床、床头柜、书桌、化妆台、衣柜；窗外，朝阳活泼泼地从远处烟柳梢头慢慢升起，四周暖暖霞光幅射开来，蛋青色的天空渗着微微的红缕缕的紫，清凉晨风灌窗而进，楼下有隐隐车声人声。全是熟悉的，却有一些恍惚，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仿佛已经隔世。
　　可不是已经隔世？我在昨天已经告别人世。
　　也不是梦，那漫长的是我的狐生，我是一只做了二十年纯粹的人的九尾狐狸。狐狸的灵魂困在人的躯壳里，而最有趣的，不是借尸还魂，这个人的躯壳也是我的。
　　我抱膝静静坐着。
　　电话响起，我看一眼，是李嘉年：“微微？你怎么回家了？明得师叔说你吃了饭不久就下山回家了，怎么了？”
　　我静静地握着话筒，这一刻，真正有些恍惚和陌生，许久，话筒里又传出声音：“微微？微微？你没睡醒？还是有什么事？我马上过来。”
　　我脱口而出：“不用过来。”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李嘉年。
　　微微是式式的转生，但，不仅仅是转生这么简单。
　　狐狸的灵魂和人的灵魂是不一样的，事实上所有非人类的灵魂和人的灵魂是不一样的。非人类生灵如果起念要做人，它必须历经百世轮回，才能够轮回为人。当我答应转轮王做一个纯粹的人的时候，转轮王和灵母用定魂丹摄取了所有关于式式的记忆，强力把我轮回转为蜉蝣，百日后完成百世，然后才轮回为人。但是蜉蝣这类寿命短暂的生灵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也就是说根本不会起念做人，转轮王和灵母的这种强力施为不仅仅使这百日中我的灵魂痛苦如蹈火，而且轮回成人的寿命极短、极不稳定。
　　这就需要用到定魂丹。转轮王预计二十年是极限。于是按约定，在微微满二十岁的时候归还定魂丹，归还式式的记忆。当我们的约定完成之前的最后时刻，我会得到回形丹和最重要的内丹，回复九尾狐真身和灵魂，以及――减少了大部分的灵力。
　　所以我现在拥有两份记忆。一份记忆是纯纯粹粹的人，一份记忆是漫长的狐狸。在轮回之前，我曾经给将轮回成为的人下了禁咒，让人的记忆和感情远远退于狐狸之后。因为千余年在人间的生活让我明白人的力量。
　　所以，坐在这里的，是九尾狐狸式式，微微的记忆感情躲在式式身后。
　　我站起来，昨天的衣服仍然穿在身上，打开衣柜，衣服很少很精简，大多是牛仔裤和毛衣裇衫，蓝绿白居多，皱了皱眉，抽出一件大红樽领毛衣，换上，对着镜子。
　　一张略带稚气的蛋形脸，秀眉长睫，脸色算够白，衬得起这件红毛衣，只是毛不够好，有些涩手。
　　不再多看多对比，我打电话请假、订机票、收拾行李。
　　二十年了，姐姐，我们二十年没见了。
　　最早一班飞机在午后，我还有时间吃饭，我下楼，到常去的茶餐厅，迎面撞上李嘉年。
　　李嘉年笑：“急匆匆的，去哪呢？”随即跟在我身后：“这么难得提早下山，我来请你吃饭好不好？算是补祝生日。”
　　我叹口气，略略有些不耐烦：“不用了，我吃了饭就要赶飞机。”
　　他有些错愕：“赶飞机？”大概这个意外的消息减轻了我忽然的冷淡，他转到我跟前止住我的脚步：“微微，山上出了什么事，你得告诉我。”他的右手按住我的左肩，脸上神情认真而温和。
　　我看着他，脑中忽然闪过这十八年来种种，第一次见面时他毫不犹豫伸过来的手，第一次到他家时他捧出的所有玩具，第一次在他家过圣诞时他用所有零花钱买的漂亮洋娃娃，第一次他看到我被其他小朋友打后我的笑脸时他说：“微微，你别笑，你这样笑我好难过。”病重时候他悄悄对我说：“微微，要是我死了，你搬到我家住好不好，这样，你不会孤单，妈妈也不会孤单了。”……
　　我定下心来，轻声说：“你跟我来，我边吃饭边告诉你。”
　　还没到午饭时间，茶餐厅很安静，阳光错落地从大窗外铺进来，我望着秋天高远深蓝的天空，说：“李嘉年，你信不信前世今生？”
　　他笑：“我相信。”一向宠爱的语调。
　　我没有回头，淡淡地、认真地说：“我想起了我的前世。就在昨天。”
　　半晌，他没说话，我转回目光，他微笑而略带无奈地看着我，那表情是说，微微，你真是爱玩。
　　我没有理他，继续淡淡地说：“你一直都说我是个奇怪的人，和尚伯伯也一向说我通灵性，你记得吗？还有我记得所有出生以后的事情，你记得吗？”
　　李嘉年怔住，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没有在玩，你要听，我就讲给你听。”
　　这是我作为微微从来没有用过的神情和语气，李嘉年再次怔住，过半天，张了张嘴，哑声说：“可是……每个小孩子都有奇怪的地方……，通……通灵性……你，你你说你记起了前世？”语无伦次地说出这句话，他十分不相信地看着自己，我看到他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那种以为我疯了的表情。
　　我点头：“是，你知道昨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低下头，“所有人都奇怪我为什么每年生日都要去山上庙里过，是不是？我本来自己也不知道，只以为留恋，现在知道了。你问我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李嘉年，我想起了前世。我坐飞机是要去云南，那里有我前世最关心的一个人，我要知道她还好不好。”
　　安静。
　　安静得上菜的服务生都被迫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开始吃，任由他呆坐着。
　　“微微，我陪你去。”声音失常的大，我差点噎着，抬头，他看着我，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神情，但是眼中带着好奇，温和地说：“我不是很相信，因为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可是我想，如果是真的，也不会多到让我随时遇到。微微，未知的事总有一定危险，我要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