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之式微》jas

5、5（上）

　　五.
　　我是一只红狐，九尾红狐。
　　九尾狐生来便有灵力，而毛色纯粹的九尾狐一出生就可以和修炼百年的狐妖相比。在我们居住的山谷，只有两只毛色纯粹的九尾狐：我和姐姐。
　　姐姐大我五年，她是一只非常美丽的九尾白狐。她的狐毛白得象山巅的白雪天上的云，却比山巅的白雪天上的云更美更纯净，那每根雪白的毛端都毫光隐射，灵气逼人。她有一双世上最美的眼睛，眼梢微微上扬，眼珠乌黑润泽，灵动无比。她飞跃起来象一道雪白迅捷的闪电，却能在空中随时自如转身，无声无息而优雅飘逸。
　　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妈妈疲惫欢喜地躺在一边她抱起了我，我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温柔和忧伤的眼睛。
　　姐姐的眼里，永远都带着那点忧伤。
　　我一直都不懂，为什么一只只有五岁的狐狸，别人都在淘气嬉玩，她却会有这样的忧伤。就算我们是九尾灵狐，可是十几岁上百岁的九尾狐和所有狐族都是一样的淘气爱玩闹。只有姐姐，总是淡淡笑着避在一边独自呆着，或者自行去修炼。
　　我问妈妈，妈妈微笑：“九尾白狐，是离天狐最近的狐狸。”天狐，那是对我们来说非常非常神圣的传说，据说九尾狐都可以修炼到那个境界，但九尾白狐最有慧根，最占先机。在狐族来说，先天条件是天赋的非常重要的因素，没有哪一只狐狸会因天赋的低下而抱怨老天不公平，我们钟爱自己族群，珍惜自己或高或低的天赋，或努力、或不努力都甘之如饴。这和我以后认识的人类完全不同。
　　可是其实妈妈也不确定。她这么对我说，也的确因为生了我们两个天赋异禀的女儿而骄傲，但我看见她望向姐姐的眼神时时充满忧虑。
　　姐姐修炼的勤奋让所有狐族都惊异无比。除了吃饭和休息以及少许发呆的时候，她总在修炼。还有，我去捣乱的时候，她也会略带无奈地停下来，听我咭咭咯咯地说啊笑啊闹啊，温柔呵护的眼波带着笑看着我无法无天。
　　那时候我是一只不知愁苦的小狐狸。天那么高而蓝，云那么白而柔，山那么青而美，水那么清而亮，山谷里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长辈们宠爱和呵护着我们，小伙伴们整日嬉戏玩耍，常常出谷的五百年以上的哥哥姐姐们会带回来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所有的狐族要化为人身都需有五百年灵力。不足灵力的我们，不大被允许出谷。所以我们总是会很好奇地听哥哥姐姐们的故事，然后不停地追问。
　　那样快乐的日子，我有什么愁苦呢？虽然，妈妈经常责备我不够努力，说，姐姐的进境一年抵你两年，式式你也不能太依赖天赋。可是姐姐的进境那么快，我才高兴呢。我笑嘻嘻地崇拜地看着我的姐姐。
　　姐姐笑着看我，摸摸我的头对妈妈说：“式式是我见过最快乐的小家伙。她要是能一辈子这么快乐，比什么都好。”
　　妈妈叹口气：“可是你呢，你又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快乐？”
　　姐姐沉默，类似的问题，她总是以沉默来回答，我渐渐长大了，也很好奇，有时也会担心，就和妈妈一样望着她，她微微地笑，温柔地看着我，还是没有回答。

　　后来，后来，山谷里出了事。
　　人类的战火漫延过来，本来山谷有结界，但那年有五雷天谴，加上深山狼族趁机进击，山谷一夜之间成为焦炭。妈妈没能逃过天谴，姐姐护着我兵荒马乱中仓惶逃出山谷。
　　那年，我才一百岁，而姐姐已经有了将近四百年的灵力。我们进入了人间。
　　我们沿着山脊密道逃出来时，曾躲在密林树顶四天四夜，我饿得几乎昏倒，姐姐也虚弱无力，在那个时候灵识特别清明，感觉也特别灵敏，当远处慢慢走进一群人类士兵时，我躺在姐姐怀中看见了姐姐的眼神。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姐姐这样的眼神：痛恨中带着强烈的炽热渴望。
　　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这是一个那么陌生的眼神，连带着姐姐也似乎有些陌生。这是我第二次感到恐惧。
　　第一次，当然是在五雷下降的时候。
　　出了山谷之后，我们一直在逃亡。深山狼族一直在追捕我们。我们还不能变身为人，最多的变幻是隐去九条尾巴变成一条，这样基本可以躲去人类术士的注意。可是狼族派出的是他们族中的精英，法力高过我们，速度高过我们，我们唯一能胜过的就是智慧，天生的狡智。
　　九尾狐是所有修炼者梦寐以求的。用作药引、工具或者……吃掉。
　　那是我永远都不会忘掉的噩梦，持续了一百年。无休无止的逃亡，无休无止的担惊受怕，就算在野外荒坟处修炼的时候也要时刻戒备，互相守护以防偷袭。有无数次，吸收月华时被狼族高手闻到气息，仓惶逃窜中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幸运的是，我还有姐姐，她无时无刻不在百般呵护我。寒风中烈日下暴雨里总是姐姐回身护住我，最惨烈的追击中姐姐挡在我前面浴血恶斗。有时候我不得不躲起来以防成为姐姐的弱点，煎熬的等待中，姐姐疲惫而满是伤痕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安全的时光。而姐姐，就算全身是血，眼中也总是带着微笑和温柔。
　　这样的逃亡中，她不再能够象以前一样勤奋修炼，本来一年抵得过两年的进境是完全不可能了。但是姐姐尽可能地利用着一切缝隙中的时间修炼，她说：式式，等我们可以化身人类，我们就可以安全很多。九尾狐因为最接近天狐，等到可以化身人类，就可以消弥大部分妖气，而事实上，我们的妖气本来就比普通妖类淡得多。
　　姐姐就快有五百年修为了，我不肯再修炼，把所有时间用来为姐姐守护。我说：姐姐，等你可以化为人类，我们安全之后，我会象你从前那样刻苦的。
　　姐姐沉默地摸着我的头，眼里那点渴望渐渐有些减退。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每次看到人类提到人类，总是会有这种眼神，仿佛……仿佛那是她的毕生目的。
　　可是后来，追逐我们的加上了人类。
　　人类总是认为精怪会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说，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我们是怪异反常之物，出之则国不祥民生怨。所以务必赶尽杀绝。
　　我很怕很怕，人类和狼族不一样，他们很聪明很狡猾，几次接触之后我们的狡智不堪一击，如果不是姐姐留有后着我早已被捕杀。
　　我很怕的原因还有一个，我看到姐姐在哭。夜半时分，荒郊孤坟，姐姐伏地无声哭泣。
　　这样的几十年逃亡中，姐姐眼中的忧伤不再恒驻，但是，我从来没看到过她哭泣。可是现在，我时常在夜半惊醒时看到她离得远远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