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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   玖、

      夷东四郡降的降、散的散,族嗣被灭一事乱了本是既定的权力分配。
      人性对于掌握权势的渴求从来就没有淡去的一天,从前不会,将来也不可能有。于是历史总重复又重复地演着争权夺利的戏码,登台的演得乐此不疲,看戏的也不曾记取教训,于是便将这出可悲又可笑的戏,不断不断地传承下去……
      重回朝堂,一国之君要做的事情太多,可楚云溪不似先皇亦不若前朝君主忙着奖赏有功将领。最先颁下的圣旨却是减了朝臣与各地官员们的俸禄,依着稽疋呈上的名册将这些俸禄分送亡故将士的遗族,替那些回不来的英魂活下他们的家人。接着减赋三年并大开科举与杂科,但凡有能之士皆可透过科考为朝廷所用。人才、水利、田桑、耕织、吏治、边防……
      楚云溪的每一道圣旨都怀着期盼,期盼踏着同一片土地的人们都能吃饱穿暖、养生送死,拥有幸福。一如南疆的子民曾让他拥抱过的,幸福的美好,他期盼将这份恩惠广泽天下。
      这是他的梦,一个名为天下太平的梦。
      「所以,忆弓你必须健健康康地长大,这样父皇与你母后期盼的大梦才能延续得更久、更长。」
      抱着在怀里扭来扭去的皇儿,楚云溪笑得深了。
      孩子长得真快,上次离开时还只是襁褓中的娃儿,转眼两年多过去,太子已过三岁。再过几年就该给孩子挑个人当师傅,人选嘛他已经想好,就不知他这皇帝想请君入瓮的那位君愿不愿给他个面子,挑起帮他教育孩子的重担。
      「哧……」
      想到这儿,楚云溪噗哧一笑,突来的笑声就连小太子也忍不住抬起脸瞅着他。
      「父皇?」
      「错了忆弓,得喊爹。」
      「可是……」
      「真是,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像我以前的样子?」
      都说了这皇宫是「家」,他是「爹」而不是父皇,礼教那套用在庆典大仪上就好,他俩可是亲父子,面对面地说话还用敬称那多隔阂?
      只是,唉……不管他纠正几回,这孩子就愣地死心眼。
      「你呀你,怎么就没半点丹弓的随性样儿呢?」
      捏捏孩子的鼻头,楚云溪笑得灿烂,没留意背后有个人正往朝他所在的凉亭走来。
      伴驾的宫人全退在凉亭百步远外,亭内就只赵央一人留着伺候,见那人走来还来不及开口通禀,便瞧着人影闪入亭内,接着就听见一声巴掌声,等看清楚发生何事后赵央笑也不是惊也不是,只好把嘴摀得密密实实以免漏出笑声,弓着身偷偷退至亭外。
      「丹弓。」楚云溪反手揉揉被人毫不留情巴了一掌的脑杓,委屈喊着那人的名。「疼……」
      「就是要疼你才知道教训。」一屁股坐下,列丹弓扯扯嘴角接着又说:「什么叫做『怎么就没半点我的样儿』?老子死也不会跟你那『好』皇后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哼!」
      「呵。」楚云溪笑得惹人讨厌。
      不消说,晚了许久才来的情人定又吃了皇后的闷亏。虽然这么说很不厚道,可是能经常看到列丹弓吃鳖的表情,还真多亏了皇后。
      「笑什么笑?再笑老子现在就在这儿『办』了你。」
      「咳咳咳──」加重的语气害楚云溪一个岔气,咳嗽连连。
      从楚云溪怀里抢走小太子,两手支着他的胳肢窝一上一下举着飞高高的游戏,逗得孩子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列丹弓边逗着孩子边道:「对了,响北夏家一案你打算怎么处理?」
      几个月来陈固亲自前往司刑部调阅所有关于响北夏家的卷宗,却发现本该备存在响北衙门监刑的卷宗上头,不仅没有官员复审复批,连监刑官本该随卷附上的事件案由乃至仵作验尸格录也没有。只有白纸一张,上头写着盗匪二字,就这么不问不审不察不疑地给夏家定了罪下了狱最后秋决斩首,一十八条活生生的性命便这么成了昏官手里的冤魂。
      陈固见到那独独一张的白纸,一张轻飘飘风吹即飞却枉杀人命的白纸,据说当时在司刑部的所有官员们,看了陈固脸上表情后没一个不发抖的。
      所有牵连到夏家一案的人都抹着脖子背上的冷汗在数自个儿最后的日子,哪知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宰相却彷佛忘了有这件事存在一般,不仅没继续追查,连原本以为该遭殃的司刑部官员也没半个被降职下罪。却反而奏请皇上,道是刑狱之事于百姓之重要不轻于水利农桑,奏请皇上将前次科考录用的人才拨一批分往司刑部,一来轻减司刑部官员们的重担;二来也好培养些人才来日派诸各地以利黎民。
      任何地方都有它见不得光的一面,司刑部一不管钱二不管权,向来就不是个能捞油水的地方,难得一回的油水与孝敬,靠的可都是被分来司刑部的新人。
      陈固这么做简直就跟财神爷没两样,本来还对陈固防备万分的官员们这下可都乐了,想着大人既不查案又给大伙儿这么多油水捞,于是本来不敢或不愿张开的嘴,全都像煮熟的牡蛎一个个全开了。尤其几个在当年知晓内情的人,听是陈固请他们前去吃酒心中大乐,这举动无疑是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因此酒酣耳热下把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部都说个清楚明白……
      原来响北向来猖狂的盗匪早与官府连成一气,表面上官府对这群盗匪是又剿又杀,可私底下觊觎的却是朝廷年年拨下剿匪有功的赏银。可是赏银又不是路边石头说拿就能拿得到的,你剿匪杀匪地那些盗匪总得有死有伤的吧?受伤的你还能说他负伤逃了没捉着,可死了的呢?死的总得见尸,总得有一具具尸体摆在上官眼前才能说是剿匪有功、才能上奏朝廷讨得赏银吧!
      于是,夏家一十八口人命就成了一具具替死的尸体,安了个「盗匪」的罪名,死得不明不白不干不净。夏家一十八口的冤魂怕只是冰河的一角,历来上报朝廷关于死亡盗匪的名单里,不知还有多少条枉死的人命?
      知情的人说到这儿,佯装同情地叹了口气,目光却紧盯着陈固脸上的表情。哪知向来少有表情的宰相,难得抿嘴冷笑,道了具让在场的人更加心安的话──
      「死无对证。」
      是呀,就算真有那么回事又能如何?虽不知皇上为何降了圣旨派陈固来查当年夏家命案?虽不知这压根儿就无足轻重的案子皇帝陛下是从哪里得知?
      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查清了又如何?
      只要正式的审堂上他们口径一致来个抵死不认,说他们根本不清楚这里边的枝枝节节,说这都只是下面的官员枉法乱断,说他们从来就没听过良民顶替盗匪一事,又能拿他们如何?
      没错,就是死无对证。
      于是,起初还抹着脖子背数日子过活的人全都笑得欢,在包下的酒馆里你一盅我一杯地敬着陈固,甚至还大了胆子把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全都唱了名,就连这些人如今位居何职转往何地也一个没漏地对陈固说了。便在一群人喝得七八分醉的时候,从踏进酒馆后便滴酒未沾陈固起身走到掌柜面前,拱手躬身对着一直提笔纪录的掌柜朗声而道。
      「人证口供俱在,当年响北夏家确实死的冤枉,臣陈固,恳请陛下替夏家一十八口人命做主。」
      「陛陛陛、陛下?」
      陈固的话一出口,醉酒的人全吓白了脸。
      只是吓人的安排还不只这样,陈固扬声一喊,本以为没人的二楼厢房门板纷纷推开冲出早在里面等候多时的宫卫,围着酒馆拉满弓箭,就连原本关起的酒馆大门也被撞开,冲入大群侍卫将人层层包围,不给酒馆内的人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楚云溪一脸阴慑踱至酒馆中央,含怒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贪庸迂腐的臣子。朕费尽多少心血去看照的百姓,在这些杂碎的眼里竟比草芥还要卑贱?朕不眠不休地擢拔人才颁布政令,就只为了想多救活一个百姓,可朕的官员们却大笔一挥就这么无视上百条无辜的人枉断性命?
      就像朕好不容易才栽活了一株芽苗,朕的臣子却毫不珍惜地焚毁整片树林。
      讽刺,真是个可笑的讽刺。
      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你们这群贪庸迂腐的混帐是用谁挥汗耕种的大米养活?又是用谁饿着肚子上缴的税银来养活?全是那些不被你们珍惜的穷老百姓。
      「混帐──」
      楚云溪鲜少动怒,尔雅儒士的外表总叫人忘了他是个能上战场的帝王。
      若说之前陈固在司刑部愤怒的表情让人冷汗直冒,那么刻下楚云溪面上的表情就宛如索命罗剎,叫那不懂珍惜人命可贵的司刑部官吏们一个个像被抽去骨头般颓坐地上,连哭喊冤枉的力气也尽丧。
      楚云溪走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宫卫,抽出侍卫腰间佩剑走到司刑部大司官的面前,红着眼便欲将那覆着丑陋嘴脸的头颅砍下……滴……答……滴答……
      挟怒斩去的利剑被一只大掌握住,划破的掌心冒出鲜血沿着那人粗壮的手臂落到地面。
      扮作宫卫的夏枯草站在君主与大司官的中间,握着被皇帝从他腰间夺走的佩剑,眼眶里泛着泪,沙哑开口。
      「陛下,恕草民斗胆。草民与陈大人的约定只为查清夏家一十八口子的冤案究为何,如今冤得昭雪真相大白草民已经心满意足。若陛下为了这等贱人手染鲜血大破律法,那么天底下还有谁会照着您颁行的律典断狱论刑?若连您都无视律法率性而为,则天底下的官员们也都将无视您定下的律法,那么到时候又会有多少个夏家冤案?又会有多少悲惨的事情发生?又会有多少个人像草民一样怀着满腹冤屈走向杀人越货之路,成为一个又一个杀不完除不尽的盗匪恶寇?」
      夏枯草手握利剑激动说着:「听了这群混帐的话,草民同样满腔愤怒,可当年夏枯草就因为被愤怒蒙了眼才会组成白朮帮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夏枯草顶着要替家人讨回公道的名义、打着要整治贪官恶官的旗帜,实际上却干了什么?
      他杀不了贪官,杀的都是些与他一样苦命无辜的百姓,将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就连被官府追剿时还悲壮地认为老天无眼世道不公,让他无法给死去的夏家人讨还一个公道。却忘了自己的双手同样染了血,早与那些贪官恶霸没啥两样,又何来资格要给家人讨个公道?
      被捕下狱服着苦役时,草民仍是满腹怨恨,恨这世道、恨这从来就对老百姓们不公不义的世道。直到看到卫株卫枸那两个孩子眼神充满自信与光彩地来到草民面前、直到陈大人纡尊跪在一个罪犯面前恳求草民解救粮危、直到草民看着往日的兄弟笑着跟我说他想活久一点好看看定会变得更加美好的未来、直到草民看见您不论身分贵贱爱民亲民,甚至愿将皇粮赐予最末等的小兵……
      夏枯草几十年的怨恨竟然就这么没了,草民的脑子里不再只有复仇,而想忏悔。想忏悔过去的荒唐、忏悔曾经枉死在我手里性命,想用余下的岁月去报偿。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陛下,您的圣德、您的宽恕、您的慈悲,与您的爱民如子。所以草民斗胆请陛下息怒,请您按律处置这些昏官,莫因一时的愤怒让这些杂碎的血污了您的手,且毁了您苦心定下的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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