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第 53 章 ...
-
「那又如何?亲叔侄又如何?」两手紧抓着无寻的手腕,唯恐他下一瞬会从眼前消失,楚吕暴怒嘶吼,如负伤的兽。
血缘算什么?
血缘从没予过他丁点好处,现在却要阻他对无寻的情吗?
不准!
朕是天下的王,他想要的东西,没人能拦。
「放开我,让我走……」
凝视着楚吕慌乱的眼神,无寻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这眼神狠狠掐紧,疼得他无力挥开箝制于腕上的手,只能虚弱地开口,开口求眼前的男人让他离去。
「不放!」
强硬的语气在今晚之前未曾在两人独处时用过,可今晚心中的那只兽发了狂,不再乖顺收起爪子、不再温柔伏低身子──就怕吓到眼前最珍贵的人──牠气舞着锐利的爪、拱起庞然身躯挟着怨恨,瞪视打算狠心抛弃牠的无寻,低咆。
「臣与陛下只能是叔侄,过了……就是逆伦。」
「但你方才说了,你爱我。」
执拗的逼问让无寻陡升怒火,睁大了眼切齿吼道:「臣爱的人是繁露。」
楚吕微瞇双眸,冷笑:「是吗?」
掬起无寻耳后的一缕黑发,楚吕弯身吻了又吻掌心里的发,噙着冰冷语调徐徐说道:「那么朕就杀了他,杀了让你宁愿舍下朕也要去爱的繁露。」
无寻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不,你不会……」
吻够了那缕有着无寻气味的发,楚吕反手劈在无寻颈背。无寻两眼上翻,坠入黑暗前只听到一句,一句冷胜寒冬的话──
「不,朕会。」
不是「我」,而是「朕」……
那一晚后,楚无寻再没听过楚吕用过「我」这个字。
没有你我,只剩君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不能不死,何况是□□的自由……
那晚,无寻在昏迷中被下了药,摆荡于清醒与昏迷之间、辗转于情感与伦常之间,从此失了自由、亦失了会与他谈心说笑的……一个男人……
从此承王成了帝王的禁脔,被幽禁在皇宫的最深处,除了伺候无寻的几名太监再没人见过他的身影。那个名唤繁露的青年被处极刑,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切下,每一片都只有指甲的大小,直到第两百八十三刀才断了气,而这两百多刀都在承王的眼前被割下……
被太监箝制而强迫睁开的眼皮,让楚无寻看着无辜的繁露从一个温柔多情的生命变得浑身血洞哀嚎如炼狱厉鬼。最后,在他眼前断气,成了残破又冰冷的尸体。
于是,他放弃抗拒、放弃怨恨……
最后,他连自己的灵魂也放弃,成了不言不语无喜无悲的人偶。直到他的存在无意间被一个人得知,一个名叫列辰的人。
这人不知对楚吕说了什么,只在后来辗转得知列辰手中有一枚火漆印,楚吕曾答应过只要列辰出示这枚印,无事不允──送他出宫,是列辰第二次动用这枚印。
五十年后
插满青苗的农田里,有个弯腰照料稻苗的老人,田边有个七八岁的男孩正沿着田埂跑向老人。小男孩停下脚步,一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手比着家的方向。
「爷爷、爷爷,有个不认识的叔叔来找您耶!」
「叔叔?」
「嗯。」小男孩用力点头,两臂张开兴奋比划着。「对啊,叔叔还带了好多好多人来,排了这么这么长的队伍。」
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充满疑惑,猜想这位来客究竟是何人。小男孩却没这等心思,一个劲拉着老人的衣角催促。
「爷爷快回去,叔叔说找您好多年了,快去快去。」
拗不过小孙子的催促,老人低头笑笑,「好好好,爷爷这就跟你回去。」
务农人为了顾田,造的房舍都不会离田地太远,一老一小没走多久便看见木造小屋外,小男孩口中所说「这么长这么长的队伍」。
没看过这么多客人的小男孩很是兴奋,从小就在这偏远的山里跟爷爷生活,除了偶尔跟爷爷走过半个山头到附近的小村子,哪曾看过这般阵仗,更何况这很长很长的队伍里,每个人的衣服看起来都好贵的样子,是连村子里最有钱的村长都穿不起的丝绸衣裳。
「爷爷您看,我说得没错吧!好多好多人吶!」
「是啊……很多人……」
老人的叹息下,似有诸多复杂的情绪杂混其中。尤其当队伍最前方的男子朝他走来后,老人又是一叹。
「皇叔祖可还记得云溪?」
「云溪?」
太过遥远的岁月里,好像听过这个名……
老人皱眉想了半晌,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究竟是谁。「你是……太子?」
楚云溪浅笑颔首,挥手命随行禁军退出百步之外后,向着老人跪地行礼,道:「皇叔祖,孙侄儿终于找到您了。」
小男孩在旁边看傻了眼,摸着后脑勺抬头问:「爷爷,他谁啊?」
老人又是一叹,「他是爷爷的……一个亲人……」
「耶?那我该怎么喊他呀?」
楚云溪改跪为蹲,对着小男孩笑笑,「你可以喊我声表哥。」
「表哥?」小男孩吃惊地张大嘴巴,对着楚云溪皱眉挤眼:「你这么老,应该是我叔叔吧,怎么可能是哥哥?」
小男孩天真的回答让旁边的两人忍不住笑开了脸,老人拍拍小男孩的头说:「繁露乖,去帮爷爷拔田里面的杂草,爷爷要跟他聊聊。」
「爷爷放心,我肯定把杂草拔得干干净净一根不留。」小男孩开心地蹦蹦跳跳,朝着农田的方向跑去。
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楚云溪的面上浮露愧疚,低声道:「这孩子,叫繁露啊……」
「说吧,为何寻我?」
老人,正是曾被幽禁宫中又被列辰以火漆印救出的承王──楚无寻。
在列辰的安排下掩迹藏行,在一个又一个深山短暂落脚远离人烟,唯恐楚吕反悔又将他囚禁宫中。如此年复一年,就连当年护他出宫的列辰也渐渐失了无寻的踪迹。
对于楚吕与无寻的情和恨,楚云溪本不知悉,无寻被囚乃至列辰助其逃离的时候他还太小,小得不知缘由,直到他与列丹弓讹死混入列家军,而列辰被先皇派往征讨夷东前的那个夜晚,才在大帐内从老将军口中得知这段往事。
『殿下,您将来必定会面对兴兵易主的局势,陛下势力仍盛,如何让陛下甘愿让权,就靠这个了。』
列辰的拳中握着的一物,静静地放到楚云溪的掌心。
一只玉制短笛,不知为何被劈成两断,而在短笛两端,刻着两个名字──
左端刻了个「吕」字,而右端……刻着「无寻」……
后来果如列辰所料,当他兵临皇宫,在曾经囚禁楚无寻的殿阁中找到卧病的父亲。
原本重病的楚吕却仍撑着病体负隅顽抗,挥剑欲杀亲子,幸而朴晋以身殉主挡下致命一剑,却在看见断笛后茫然震惊。
楚云溪从没看过父亲这般模样,这般地……失魂落魄……
彷佛瞬间苍老,成了个没了魂魄的躯块。
这样的父亲,他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为无辜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最后,楚吕抓起宝剑刺入腹中,结束他传奇又残虐的一生。只对着楚云溪,对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却也是曾被他流放赐死的孩子最后交代了句……
关于那年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楚云溪对着楚无寻说得详细。
登基后他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打探皇叔祖的下落,这一找便找了二十多年。幸好他要找的人尚在,让他不负老将军临终托付,与先皇遗愿。
楚云溪唤来随从从其手里接过一只雕工精美的木匣,走到楚无寻的面前打开上盖。
「……」
碧绿的短笛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所用之玉质地有多么珍稀。
楚无寻颤抖苍老的手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将那断成两截的短笛从匣内拿起。温润的触感伴随尘封了太久的记忆,剎那间如拍岸的海潮涌入脑中。
楚吕送他短笛的记忆、逃离皇宫后含怒以剑劈断短笛的记忆、藏身无人深山只为躲避那人的记忆,还有那个因他而惨死的青年……
却似乎都比不上两人决裂的那晚之前,点点蓄积,悸动却不得不封藏的情。
「死了也好,他欠了太多血债,死了好。」
转动手中的短笛,看着上面精巧手黏合修补的痕迹,赫然发现短笛的两端,刻着两人名字的旁边,多了几个字……
『无寻,教我,教我如何去爱。』
脑中,响起那段孩子气的话……
老人握着短笛背身离去,没留下半句言语。
但楚云溪知道,那股恨已从老人心中拔去。想起,父皇最后留下的那一句话──
『孩子,帮父皇在这断笛两端刻几个字。左端,刻不悔;右端,刻爱,不,就刻想你,然后葬入朕的陵寝,好陪着朕……』
爱字太沉,于是只敢遥想。
想,一个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想,一个用一生恨他的人。
短笛两端各自刻着──
吕,不悔。
无寻,想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