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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拾、

      永思殿
      「来人……来人……」榻上,帝王高举单臂喊着,干燥的喉咙让他每喊一声就像被抽走一分气力似。
      「来人──」
      拉长的话音透出不耐与怒意,心想若再没来人便要将这永思殿内外所有奴才全部杖毙以示威严。
      「奴才在这儿,陛下请吩咐。」
      床帏被一双手利索揭起半面用绳子绑好,不是平日伺候他的高平,却是本应在东宫当值的福安。
      「高平呢?」
      福公公堆着满脸谄媚的笑,伺候帝王靠着床头半坐而起。「回陛下的话,高平他死了。」
      「死了?咳咳咳……」震惊的答案听得楚吕猛一抽气,却被吸入喉管的空气呛得咳嗽不止。
      福公公却像在道家常话般,笑道:「不只高平,几位大臣也死了,连太子爷──也死了。」
      「什?恶……咳咳……是、是谁?咳咳咳咳……」
      有人撼动他政权的愤怒与错愕,远超过死了这些人给他的悲痛。
      「是孩儿。」
      随着紧闭的殿门朝内推开,趋近正午的阳光骤然射入殿内,刺眼的强光照着那人的背,叫殿内的人片刻间瞧不清那人模样。
      楚吕瞇起双眼,有点恍惚,这场景彷佛以前也曾见过。有个人曾像这般推开永思殿的殿门,用晨光赶走他浓浓睡意,不许他偷懒赖掉早朝。
      「无寻……」
      楚无寻,他的同宗族人、小了他六岁的皇叔,他曾短暂拥有却终生失去的──心上人。
      福公公对着步入殿内的楚云溪躬身行礼后退至殿外,紧闭殿门招来宫卫将永思殿重重把守。
      「父皇……」
      楚云溪望着三十步外的楚吕,内心复杂。
      眼前的,是予他生命的父亲,却也是夺走他性命的人。从小他便以眼前的人为目标,想成为一个不输给父亲的帝王,要将父皇奠下的王朝打造得更加强大,不只要强兵富国更要善待百姓,让他的子民能丰衣足食拥有幸福。
      可曾几何时,他的父亲变了,变得动辄责罚于人、变得不听人劝、变得专制蛮横、变得残暴不仁……
      杀了皇后一门亲族,说是避免将来外戚干政,不顾结发夫人痛苦哀求,手起刀落结束一个又一个赵皇后的亲人。母后为此哭瞎双眼衰弱身子,却直到她临终都没在他这个儿子面前说过楚吕半点不是,说她不愿在儿子心中埋下对父亲的恨,说这宫门之中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恨与怨,她只想替儿子保留一颗善心。
      他握着母后的手,亲眼看着母后咽下最后一口气,看着父亲依照规制将皇后葬入后陵,却自始至终,未曾探望过母后半回。
      眼泪,在楚云溪脸上不停滑落,父皇二字对他来说彷佛上辈子的语言,陌生得很。无法否认父皇的许多做为也许看似残酷,然而对于这个方从昏聩老迈的先皇手中重生,周遭强敌眈眈虎视的国家而言,残酷也许才是能救活它的唯一方法。
      这个重生的国家需要的不是文人的言词争辩而是武夫的蛮横,因为只有蛮横方能在险恶的环境下存活,所以用高压的手段控制文臣,不让文臣的迂腐教条阻挡他大刀阔斧的改革政策,并以畏惧与胆怯为胶,封住对他所施政策有所不满的悠悠之口,只为了要在政策下达贯彻前不至于被动辄响起的反对声音给掩盖,甚至被推翻。
      臣子对于父皇,不是讨教议论的对象,只是他手中好用与不好用、能用或不能用的棋子。
      然,强势撑扶起这个国家的王,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毫无目的的残虐荒淫,让他再也找不到说词开脱父皇的种种行为。
      不明白的事,一直到列辰发兵夷东前的那晚,终于明白。可明白不能使父皇无罪,更非残暴杀人的借口。
      楚吕这个人,已亏欠这个世道,太多……太多……
      重重朝地一跪,楚云溪双手捧剑,仰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声音颤抖:「父皇,请您走好。」
      楚吕喘了几口气,即便重病仍难掩眸间霸气,他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是啊!这不就是他亲手流放而后赐死的儿子,不就是他和赵后所生且立为太子的溪儿吗?
      「哈哈哈哈──」
      不知何故,楚吕竟击腿笑得欢畅。
      他的两个儿子,楚勤不够聪慧心却够狠,可是这个狠就像用模子压出来讨自己欢心的瑕疵品,复本永远是翻模的假货,做不成真主儿。楚云溪则恰恰相反,坐上龙椅该有的睿智和手腕他都有,偏偏心怀仁慈不够狠毒。
      在他眼里,是敌人就不能放过,要狠狠地给予重击,要击到敌人再也无法反抗为止,这才是一个君王该具备的。尽说些花言巧语仁德善政,无知的百姓他们懂吗?只会刁钻书卷的文臣懂吗?这些人能握着刀剑御敌打仗吗?
      不、不能,他们只会用装饰优美的话迷惑别人,背地里却结党营私不屑君王,这便是朝臣们真正的面目──丑陋却自封圣贤的面目。
      他的天下,只有一个王,一个独一无二的王,就是他──楚吕!
      他的王朝,不需要只会动口争辩的臣子、不需要敌视王权动辄进谏的臣子、更不需要会反驳他的臣子。唯有王权坚如磬石,才能支撑起家国天下这根大柱,这是他坚信的道理,是他能从落魄王族翻身为王的唯一真理。
      楚吕收起笑,鄙视看着他的儿子。「你这是想让朕自尽?若朕说不,你打算亲手杀了为父?」
      「不……」楚云溪低下头,声音微弱。
      楚吕摇头,哼气道:「哼,懦夫!」
      所以他废了楚云溪的太子之位,流放南疆。一个无法在豺狼中生存的太子,不如让他死在狼群口下,可没想到这该死的人却没有死,倒叫他有些意外。
      楚吕蹒跚步至楚云溪面前,弯下腰手握剑柄,很缓很缓地将剑从鞘中抽出,金属相互磨擦的声音如鬼魅阴森的笑,在楚吕听来却比丝竹悦耳。他喜欢这个声音,就像这些年来被他亲手斩杀的敌人在眼前死去那般喜欢。
      最后,楚吕抽出剑,剑尖抵在儿子的颈上,轻蔑冷笑:「你真以为仁心德政能治天下?」
      「是。」楚云溪依旧低着头,答案却很坚定。
      「错!只有恐惧才能治理天下,君王必须要有绝对的权势,要让所有的人都畏惧于你,他们才会懂得什么叫做臣服。这就是朕、是楚吕的天下!」
      楚云溪抬起脸,锐利的剑尖因他姿势改变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浅痕,一颗颗红色血珠便这么从破了皮的伤处渗出皮肤。
      「那么儿臣想问父皇,这畏惧的天下、这楚吕的天下,究竟给了楚吕什么?您的臣子从不敢对您说实话、您的妻子不敢对您泣诉她死了亲人的悲痛、您的后宫妃子没一个对您真心、您的儿子不曾从您这儿得到过半分父亲的温暖与慈爱、您的百姓全在愤恨咒骂于您。这样的畏惧、这样的天下,儿臣想问问楚吕,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你、你……咳咳咳……」
      持剑的手怒不可抑地狂颤,激动的情绪翻搅起这段日子来总在折磨他咳不完的浓痰,然而他不愿听进耳里的真相,却仍透过他儿子的口不断传来。
      楚云溪双眸一暗,又道:「就连您的病,太医也没一个对您说过实话……」
      「你你、你说什么?什么实……咳咳咳……实话?朕只是得了风寒,不见光不着风地休养便可……」
      「肺痨。」
      「你说什么?你再、再说一次!」
      「肺痨!」泪水,在楚云溪的颊上滑落。「太医不敢对您说实话,又担心换了汤药被您察觉而以欺君之罪赐死,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用风寒的药来治肺痨的病,如今早已误了能救治的时候……」
      当列丹齐的密函送到他手里时,他不敢相信这竟是事实……
      无论太医出于胆怯抑或仇恨,父皇的暴虐已让天下的人全都巴不得他死,这是事实,辩不了驳不了的──事实。
      楚云溪无视脖子上还抵着把利剑,转头看着冷清的永思殿,胸口很痛,痛自己的亲身父亲最后的日子身边却连一个真心关怀他的人也没有。
      「您看看您的永思殿吧!这里只有您一个人,除了伺候的奴才什么人也没有,而这些奴才中又有几个真得关心您的病体?连平常百姓卧病身旁都有陪伴,可您呢?这蛮横暴虐的,楚吕的天下,难道连个真心相伴的人都没给您吗?」
      「住口住口住口──」
      此时殿外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外面的骚动看来不小,几乎让所有宫卫全拔剑相抗。紧闭的殿门砰地被人推开,却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朴晋。
      朴晋奔入殿内看到的便是楚吕用剑抵着楚云溪的一幕,错愕得叫他出口的话全成了结巴:「列将军他……他他他、他闯闯闯闯、闯过来了……」
      朴晋正说着,殿外便传来一人挟忿怒吼的声音,「楚吕,我今日要杀了你替我父亲报仇。」
      楚吕面露惊惶举剑指向殿外:「这声音……这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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