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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柒、

      民变,野火般在各地焚燃。
      各州道府的士兵因部分被远调讨伐呼延大军,以致兵员缺乏,然而灭了又兴的民变却在这兵员匮乏的时候疯了似地在各处窜起。
      每个参与叛乱的人竟都像不要命似的,无视对峙士兵手中尖锐难摧的锋利兵刃,拿着耕种的铁耙、拿着砍柴的刀斧、拿着杀猪宰羊的菜刀、拿着临时用铁锅镕铸而成的棍棒对抗镇压的士兵。
      武器上的优劣悬殊阻不了人民早想反抗的心,悬殊的优劣却更催动人民心中藏了几十年的愤与恨,让他们舍弃隐忍、让他们带着老迈的双亲与柔弱的妻儿不要命地反抗当头劈下的兵戟。
      怒与恨,滔滔,滔滔如江浪逆水反扑。
      扑上江岸、扑上崖壁、扑上所有逼着他怒、逼着他恨的世道。
      地方的官员们光是翻看不断涌上桌案的报告就已经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灭了一处的火,哪知额上的汗还来不及抹却又听见另一地兴起了民变。平日里乖顺任人凌虐压榨的羊儿,竟在一夕之间成了吃肉饮血且还连命都不要的凶狼?
      昔日要地给地、要粮给粮、要壮丁给壮丁、要民女给民女,任官员们无尽索求的百姓,如今面对训练有素的士兵却一个个全杀红了眼。
      男丁们拿着自己的武器、拿着从死去士兵身上夺来的兵器嘶吼杀入官家们的宅邸,杀了他们的家丁、杀了他们的女眷、夺走他们欺凌百姓得来的财物珍宝。就连看似无用的老弱妇孺也不得轻忽,有的在士兵们的水里下毒、有的趁官兵们不防备拔下束发的簪子夺其性命,到最后官府的人已分不清哪些是良民?哪些才是暴民?
      连长年在官府里做事的奴仆也追随叛逆的江浪挣脱恶主控制,许多鱼肉乡里的恶官死在自家奴仆手下,拖至菜市曝尸于众。
      窜动的野火烧得各地官员疲于奔命,也烧得本该按时上缴的军粮断了补给。
      六十万大军北伐,一旦粮草断了供给岂只小事。
      朝廷接获奏报后也急,可眼下能调动的人马早已通通发往各地镇压民乱,谁来收粮运粮?谁来送粮补粮?
      更何况粮草的来源全靠百姓上缴田赋,这些生产粮食的人大部分都参与了民变,珍贵的粮食被拦下拿来供养抵御官兵的人们,谁还会乖乖把粮食交给对敌的官吏?
      地方官无法按时缴粮,以楚勤为中心的朝廷自然依律将这些玩忽职守的官员们斩首以敬效尤,可接下来的情势却让楚勤发现自己竟愚蠢地错下决断。
      官员被正法后,按规定在新官上任前一切政务必须停滞,大大小小需要新任官员用印才得发布的命令也因此停顿。
      平日这样的规定倒也无伤,可今日不比以往,乱民不会因为这项旧制就停止叛动,反而利用这机会,利用官吏不敢逾权行事以免自招祸端的心态,大肆霸占强豪奸商乃至酷吏劣官的家邸田产,甚至夺了粮仓的锁钥开仓取粮而乱上加乱。
      眼见平和无乱的地区越来越少,兴起民乱的地方却越来越多。
      前有六十万大军无粮北上,眼看着再这样缺粮下去便要发兵变,却又有各地无止无歇的大小民乱。朝廷中无人能弭平这样的局面,唯一能止消祸乱的父皇亦重病不起,不管楚勤杀了多少个太医也不见帝王的病情有所起色。
      守住皇宫阻挡暴民趁乱攻入的想法,随着局势越发糟糕不断催促着楚勤,禁卫军统领一职攸关宫门安危,楚勤能信的人不多,福公公因为这段时间来的忠心与引见陈固更被太子深信,于是这个极为重要的职务便交放到福安手中。
      被囚禁在文华院充作人质的列丹齐则由成玉贴身伺候,除了失去自由,享受的待遇直比王宫贵族,一点也不像个囚犯。
      「勤儿……」
      文华院外的君子花艳丽绽放,列丹齐顺手摘了朵捏在指尖玩赏。
      花,依旧。
      可曾经来此摘花的人呢?

      天宁府
      一份接一份的情报,以不惹眼的方式送入天宁府。
      列辰生前交到楚云溪手里的部属,最重要的莫过他经营了十多年的暗桩。不满君王暴政的人被放在各处,除了各自传递消息外这些人从未真正地被聚集起来,他们都在等,等一个暗示──一个,他们既期待却又宁愿到死也等不到的暗示。
      天宁府外悬起的白色灯笼,是那约定多年的暗示。
      于是,各处的暗桩或派人或亲自,扎了白绢丧花放在天宁府外的台阶。白绢上用蘸了明矾水的笔,写下各自所在的地方或官职还有他们的名字。明矾遇火显字,藏了名单的白绢花依照习俗点火焚予逝者,也焚了会被泄漏的可能。只有一个人知晓全部的暗桩,以前是列辰如今是楚云溪,就连列家几个兄弟也只知道部分。
      列辰这手,是示忠,亦免去起事成功后新君对列家的猜疑。
      毕竟身为人臣却拥暗兵,且是如此庞大的布署,难保不成为下一任君王的喉中刺心中棘?
      无关对楚云溪对列家信或不信,哪怕只为昭示忠心也须如此,列辰这局棋下得精采,精彩得叫楚云溪也慑服。
      慑服后,却是发乎真心的感激。
      自始至终列辰以一个臣子尽他满腔忠心……
      随君征讨平乱天下、带出被幽禁深宫的人、救下被赐死的他,就连曾经无悔追随的君王命他送死,亦潇洒无怨地踏上最后的战场。
      列辰用一腔赤诚热血,写下「忠」字的最后一笔……
      楚云溪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先在各处挑起民乱拖住地方军防无法转调回京,再藉呼延发兵南下的假消息撤去楚勤手里能动用的大军。
      皇宫内廷,福公公出乎他预料地掌控了禁卫军,成玉和赵央二人则已将暗誓效忠于他的宫人分批转入帝王与太子身边;外廷,六十万大军看似是成松指挥,实则由列丹毓与陈固暗中掌控。
      散落在各地的谋士所煽动的民乱,在不危害国之根本的程度内牵制住地方增援中央的人员,也阻碍了朝廷发布追查缉拿楚云溪的旨令。看似因为民变无法按时缴纳的粮食亦透过不惹眼的老百姓,一袋一袋顺利送入离京二日路程地方设下的粮帐,等待时机到来。
      每道密令,像在推动棋局走势。
      如今这局棋还差最后一样东西,才算完成。
      「……」
      桌上,放着一只锦盒。看着盒子,让楚云溪陷入沉思。
      锦盒里,装着两件东西──一束干枯的花,与一颗暗红色的药丸。
      盒子是被当作人质软禁在文华院里的列丹齐派人送来,求他转予楚勤,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句话。
      沉思间,位于天宁府深处的小房被人推开了门,列丹弓跨过门坎走入房里,见楚云溪桌上的锦盒仍维持着打开的模样,忍不住走到桌前伸手关上盒盖。
      「斩草必须除根,这也是二哥的意思。」
      「是啊……」叹息,沉沉。
      他与楚勤,几十年来鲜少有过交集,却在此刻恍然想起──
      在他们体内流动的,是相同的血脉啊!
      「丹弓……」
      「嗯?」
      「丹齐他……是否真心爱着楚勤?」楚云溪的话问得突兀,突兀得叫列丹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后,列丹弓苦笑摇头:「我想是吧!二哥那家伙除了对自家人外,向来把情绪埋得很深,楚勤的事我也只约略猜到,可不管我怎么软磨硬逼,二哥从不松口。只是……」
      楚云溪接下列丹弓没说全的话,道:「只是倘若爱得不深,他不会送这束花来,更不会送来那句话,对吧?」
      「是啊。」
      苦笑叹气,本就猜着二哥与楚勤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可直至今日才明白这情丝竟把向来冷静又理智的二哥缠得如此之深,深得连本不该托人代传的话,也传了。
      「二哥的事就先别提了,倒是兵符的事该如怎么办?若无兵符,即使大哥与陈固连手也难动摇成松,更别提调度大军。再者倘若无兵符挟军回京便是逆谋,就算你能坐上皇帝的位子,怕也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将来难保朝中有些碎嘴之人藉此威胁帝王威信。」
      楚云溪拉着列丹弓的手,示意他拉椅坐下,温柔笑了笑:「好久没听你对我说这么多话了。」
      「我……」
      「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决定,你又何须自责?」
      揽着情人的后脑,将人紧紧搂在怀中,列丹弓身上的温度总能让他心安,比什么妙药都灵。
      「云溪……」
      「嗯?」
      「我爱你,无论这次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就算失败被海捕天下,必须过着四处躲藏的日子,我都爱你。」
      楚云溪窃窃一笑,低头在情人的发旋处亲了口,道:「可惜了,我虽然也想随你江湖快意天地逍遥,可我爱这天下百姓与爱你一般。这仗,非赢不可。」
      列丹弓推开楚云溪,佯装不满地啧了声,「啧,你真以为我喜欢跟你当逃犯啊?才不呢!我还想替父亲报仇杀入夷东,然后踏平四方当个流芳百世的战将。
      这仗你当然得赢,还得赢得漂亮少有死伤……该死我差点给你弄胡涂了,楚云溪你还没说清楚,兵符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兵符啊……」楚云溪笑得颇有深意,道:「自然有人会替我取来。」
      「谁?」
      「你啊!」曲指轻弹列丹弓的鼻子,摇头:「这几年你是越来越懒得动脑子了。」
      虽然早明白情人舒懒的性子,可以不必自个儿动脑子的时候,就一付等人给答案的模样,像个收了利牙爪子学猫儿慵懒的猛虎。真想瞧瞧当年解了三关之危,到今天仍被人津津乐道的那个「列丹弓」,究竟是何等英姿?
      列丹弓没好气地拍开欺负他鼻子的手指头,道:「反正有你这精通阴谋算计的人在旁边,我又何必班门弄斧想破脑袋?快说,到底是谁有能力拿到兵符?这人难道不会被楚勤那帮子人怀疑吗?」
      楚云溪抿嘴摇首,笑叹:「丹齐既然传了那句话来,又如何能不帮我把最后一枚棋子摆好?」
      「是二哥啊……」列丹弓舒了口长气,总算明白二哥为何说了那句,本不该说出口的请求。
      一个,不该由臣子向效忠之人提出的请求;一个,得付出相对代价的请求。
      「二哥……」
      沉重的气息,徐徐自唇缝流泄。
      原来二哥的情,竟这般地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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