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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沙悟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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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失手打碎了玉帝的琉璃盏,这是闯了泼天大祸。”青衣的童儿坐在树上远远地看着我。
“不过是摔了个杯子,不至于吧?”红衣童儿低头整理着篮子里的鲜果,“他可是卷帘大将哎。”
“卷帘大将?为玉帝卷个帘子也能算是将军?”那青衣童儿嗤笑道,“你个没见识的,尽叫这些虚衔唬住。”
“你这话什么意思?”红衣童儿仰头看他
那青衣童儿从树上跳下来:“玉帝的侍从而已,称是将军不过图个名好听罢了。”
“我还道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原来跟我们一样,不过是伺候人的下人罢了。”这两个童儿在那窃窃私语,见我过来声音也不曾收敛。
“这琉璃盏这么容易碎的么,质量也太差。”红衣童儿叹道。
“正是易碎,才需要小心随侍,”青衣童儿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个果子咬了一口道,“砸不烂摔不坏的那是喂狗的狗碗,你能叫陛下用么?”
“你干什么吃我仙果,给我还来。”两个童儿打打闹闹远去了。
现而今,我犯了过错,将被贬下凡之事,整个天庭已是人尽皆知。现而今,便是这些道君的童儿们,现而今也敢当面议论我了。
他们说得不错,卷帘大将不过名字好听而已,说破了天,也就是个御前带刀侍卫。再加上除了五百年前那次猴灾,天庭久无战事,我这个卷帘大将不过是个给人掀帘子的侍从罢了。
想我修行多年,得以飞升,做的竟也不过是伺候人的活计,时时自问,不知这苦修为何。
今日佛祖前来与我玉帝讲禅论道,我随侍御前。
他们说话间就提到了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猴子。
“日前,我见那五行山崩塌,妖猴横空出世,怕是又有祸事。”
“大天尊多虑了,此次让那妖猴出山,实在是有要事要托付于他。”
“所为何事,竟要借那孙猴子的手?”
“还不是我那不省心的二徒弟。”
“当年金蝉子轻慢佛祖,与诸天神佛为敌,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这样的徒儿,不要也罢,佛祖何苦还去渡他。”
“我那二徒弟诚心修炼多年,本是个不世出的天才,百年前不知何故突生叛逆,”佛祖长叹道,“现而今,他转生东土,受这轮回之苦,我既是他师父,又怎能看他这般苦海挣扎?只能渡他。”
“教他受这九九八十一难,亲去取经?”
“教他受这九九八十一难,来我这取经。”
“那猴头顽劣不堪,如何管教?”玉帝再问。
佛祖道:“这有何难,观音菩萨许了那猴头一个金身正果,他在那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如今出来,自然肯效力。”
金身正果……听得此处我心下五味杂陈。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东西,那孙猴子得到却能如此轻易,且佛祖还心心念念上赶着要哄他去西天取经。
这世间,这天庭,好不公平。
我一番思索,回过神来,却见手中这琉璃盏不小心被我捏成了粉末。亮晶晶的粉末在我指尖飘落,消散在天庭的云雾中。
我呆立原地,满脸惊惧,瞥见玉帝铁青的脸,顷刻间吓得满头大汗。
这可是丢了玉帝的脸,我被贬下凡间,每七日便要受万剑穿心之苦。
疼……
疼啊……
太疼了……
“卷帘下将殿前失仪,现将你贬下凡间,受万剑穿心之苦,你可有怨言?”
“微臣不敢。”我跪在殿前,以额贴地。
“陛下一怒,伏尸百万,现而今已是宽大处理了,你以后长些心吧。”
疼啊……
剧烈的疼痛感让我几乎失去理智,我睁着赤红的眼睛在水底飘浮,眼见着一个个过路人,心生恶意。
一抬指波涛涌动,一挥手河水逆流,神念微动水面上便涌现无数漩涡,整条流沙河在我手里竟似小小玩具,任我摆弄。
看这些凡人或哭喊逃命或挣扎溺亡,我心中无端升起快意。看啊,原来我这样的小人物,原来在天庭卑微至此的我,在面对这些凡人时竟是如此强大。人生在世,谁人不是蝼蚁?我在陛下面前是蝼蚁,尔等凡人在我面前亦如是。
这杀人游戏让我的痛苦消减了些许,于是,我便开始热衷于此无法自拔。
修行?见鬼去吧,我修行千年,最终也不过落得这般下场,修它作甚。
某日,我漂浮在河面上发呆,看着远处的群山,心思茫然。我实在厌倦了这无聊的游戏,也厌倦了藏在水底偷窥路面的行为,我甚至厌倦了玉帝赐我的万剑穿心之苦,虽然我无法摆脱这玩意。
最后三千枚细剑自我身体穿过,飞向了天边。我看着水面的倒影,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个奇形怪状的筛子。
好疼啊!!!我凶狠地看向天边。
玉帝老儿……
玉帝竟如此对我……
我侍奉他数百年,尽心尽力,他怎么可以如此对我,怎么可以?
一道佛光自水面浸染过来,一朵朵莲花开在河面上,花香飘散开来。
我看着观音菩萨站在莲台上,莲台浮在水面上漂了过来,所到之处,无数莲花迅速盛开,无数莲叶纷纷出水,宛如仙境。
这景象看得我一时恍惚:菩萨这莲台是海陆空三栖的不成?
被贬下凡的日子,我的脾气越发糟糕,尤其讨厌别人在我地盘上耍威风。想到此处,我五指一张,水面骤然起浪,狂风怒号中无数莲花化为齑粉。
菩萨踏着莲台缓缓漂到我身边,面目慈和,不悲不喜,毫无恼意。
“卷帘大将,我有一法可令汝解脱,汝可要听?”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菩萨踏着莲台漂走了,眨眼间竟已消失在了群山之后……
我摸不准状况,追了过去,就见菩萨手上掐了个诀踏着莲台又漂了回来。
“我让你跟随唐僧去往西天拜佛求经,你意下如何?”
“给你取个法名就叫悟净吧。”
他自说自话决定好了一切,然后自莲台上走下,踏着河水走到我面前,一手按在了我的胸前。
我只觉浑身一阵剧痛,而后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低头一看,刚刚还筛子一般的身体竟已恢复如初。
菩萨微微一笑,飘然上了莲台,而后腾空而去。
我受了他的恩惠,只得收敛脾气,在这等那取经人。
我加入了取经队伍,成了唐僧的三徒弟,上头两个师兄,一个降妖的齐天大圣,一个牵马的天蓬元帅,我作为新徒弟被安排挑行李。
“你看他,便是加入了这取经队伍又如何?”青衣童儿躲在树后瞧我,“不也是队伍里最不起眼的那个?”
“沙僧啊,玄奘法师可曾正眼看过你?”红衣童儿站在远处的草丛中,也望着我,“你那神通广大的师兄可能认真当你是师弟?”
“天蓬元帅虽是个小官,和你这卷帘大将却也天渊之别,人家可是实打实掌管八万水兵的将军。”
“你知道玄奘法师坐下那匹马吗?那可是实打实的一条龙呢,西海龙王三太子可晓得的?”
“不论在哪,不论是什么身份,你永远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也是很难得呢?”
两个童儿窃窃私语,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我只当未曾听见,挨着行李闭目养神。
再睁开眼睛时,只见师父靠着树干正在睡觉,大师兄坐在树上假寐,二师兄和白龙马挤在一块休息。
除此之外,四下寂静无人。
唯有虫鸣响亮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