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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关 ...

  •   整坛的酒带着没擦净的泥屑,摆放在房间正中央,打开封口,就是一股香。

      白十里不满意地皱了皱眉。确实算不得什么好酒。还没有酿够一季,香气薄得很,远不及他平日里喝的那些,勉强可以下口。他一杯又一杯地倒酒,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窗前的蜡烛燃掉了大半支,夜已经很深,戚河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发现白十里房里的烛火还亮着,再凝神一听,那房间里似乎有动静,远远传过来,像含糊不清的呓语又像满是委屈的呜咽。

      戚河心觉不妙,立刻跳下床往院子里跑。刚一跑出厢房,一个黑影从他眼前闪过去,随后猛地“嘭”一声巨响,在这寂寂无声的夜里惊得人一身颤栗。戚河一惊,定睛一看,那黑褐色的酒坛子炸裂成块块碎片,剩的半坛子酒溅湿了大半个庭院,院里铺着的石板被酒浸润,成了一片斑驳狼狈的黑印。

      正厅的门敞着,夜风呼啸,拽得门开开合合,挣扎似的,不断发出吱嘎声来。

      室内烛火明亮,穿过扇动着的门照着台阶上那一块空地,随着门的开合而时明时暗。跌坐在门口的白十里也就随之时明时暗。烛光从背后来,照不清他的神情,只把他的一身单薄白衫照得发亮。

      他跌坐着,不动,也没有声音,有如石像,看得人心里发毛。戚河喊了他一声,跑过去想扶起他,这才看见他满脸是泪,通红的眼死死盯着掉在地上的一把扇子。

      那是把折扇,白色扇面,已经被撕毁了,隐约看出扇面上画的是温栾川的像。白十里本想写个名字,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温栾川的姓名。现在知道了,却变成了这幅光景。

      他静得叫人害怕。

      戚河从没有见他喝醉过,更不用说是醉成这幅吓人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劝。戚河试着捡起了折扇塞进他手里,他总算是动了动,将扇子攥住了。

      戚河扶他起来:“公子,进去吧,外面冷啊。”

      他摇晃着站起了身,却不答应。过了半晌,说道:“戚河,你把门打开。”

      戚河不解:“公子?”

      他看着宅院的大门,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去把门打开。”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若不看他醉得迷离的眼,还以为他清醒着。

      戚河只好去开了门。

      门外自然是空无一人的,不请自来的只有冬风,夹杂着冰霜,穿堂而过。

      “戚河,你去睡。”白十里到台阶上坐下来,靠着门廊的柱子,“我要一个人等一会儿。”

      戚河千百个不放心,却也实在争不过这个烂醉的主子,只好进屋拿了衣裳给他披上,又点了炭盆放在旁边,然后回到自己的厢房,仔细地听着院里的动静。

      院子里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白十里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大门口。

      门空空地敞着,一个人也没有来。

      这个年就这么过了,白十里的宅院里头风平浪静,宅院之外却天翻地覆。皇宫之中似乎一夜之间爆发时疫,老皇帝染上疫症一病不起,很快就油灯耗尽,而后宫里许多嫔妃宫女也相继逝世。众位太医费尽心力也没有查明这一时疫的缘由。怪的是这时疫来得凶猛,去得也迅速,半个月后就消散得毫无踪迹。

      太子玺琛登基为帝。

      几日后,温栾川一袭戎装率兵归来,人刚下马,新帝的旨意便到了,要他立刻前去商事。

      正月的都城热闹非凡,许多穿着新衣新帽的小童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牵着爹娘的衣角,在道旁蹦蹦跳跳,脚下踩着昨晚没扫尽的烟花爆竹的碎屑。那碎纸片红艳艳的到处都是,慢慢地越来越少。轿子离皇宫近一分,路上就冷清一分。

      宫门边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红色的衣裳缀着玲珑的珠宝玉石,身边陪着两个小宫女,也是穿着红色,倒是让冷冰冰的宫门添了些喜庆热闹气氛。见到温栾川下轿进来,少女眉开眼笑:“温栾川,你可算是回来了。”

      温栾川行礼:“公主。”

      毓文看他如此生疏,心里不舒服:“你不必这样多礼,还是叫我毓文就好。”

      “你如今是公主,上下有别,怎能无礼呢?”

      毓文恼了,骂道:“你这个呆子,我原来住在太子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多道理?如今我困在这深宫大院,听见你要来高兴得很,特地来这里接你,你可好,反倒嘲讽起人来了。”

      温栾川笑道:“我怎么会是嘲讽你?你能来接我,我很高兴。”

      毓文被稍稍一哄,又欢喜起来,拉着他向里走:“你来我宫里坐坐,我招待你喝好茶,新贡的碧螺春。我院子里有几棵梅,也开得正好。”

      温栾川拦住她:“公主,皇上急召。”

      她遗憾地点点头:“那么,我先陪你去父王那里。”她跟着温栾川,边走边问,“边关好不好玩?”

      他哭笑不得:“打仗哪有好玩的?”

      “我听说,边关与都城不一样的,山水不一样,树木不一样,人长得也不一样,要是我能去见一见就好了,都城我都呆腻了。”毓文从未踏出过都城,对边关好奇得很,“你可有捎带手信给我?”

      “我只在边关战地,没有机会去到城里。”温栾川回道,“你在宫里什么没有?边关上没有什么好东西的。”

      “我猜你一定是藏着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看。”毓文早就发现他袖子里藏着个什么东西,淘气劲一上来就自己伸手去抢了,“我非要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温栾川躲闪不及,被她抢个正着。

      只是一把折扇,小小的一把,素素的白色扇面,只写着几个黑字,没有花色,没有扇坠子,看起来并不值钱。毓文还在看着,温栾川向她伸手,她便合起扇子还了回去:“大冷天的,你带着把扇子做什么?”

      “确实是冷。”温栾川收好扇子,话题一转,“前些日子宫里的时疫,现在都好了?”

      毓文点点头:“死了不少人。说起来也奇怪,以往宫里也闹过瘟疫,但太医想方设法总能找出对策来,就算治不好也能缓一缓,可这回染上病的人立刻就死了,救都无从救起,不像生病反倒像恶鬼索命……”她没说完,身边的小宫女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吓得一头冷汗。

      温栾川也被她的话吓得一个激灵,这姑娘到了宫里,说话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先帝驾崩也敢说成恶鬼索命,她自己才是不要命了。

      毓文反应过来,赶紧“呸呸呸”了几下去晦气,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将温栾川送到皇帝居住的圣安殿外,毓文反复叮嘱他一定要来她宫里,直到温栾川点头,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宫女回去了。

      温栾川抬头看了看门上写着“圣安殿”的牌匾,那三个字在日光下金光熠熠的——什么圣安啊,一夜之间,这个“圣”字不就易主了么。他心里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玺琛在偏殿,门外的太监将温栾川引了进来。他踏进偏殿内,眼里就映进了一片白。

      一个身着白衫的人站在偏殿中央,身形单薄消瘦,容貌极好,只是有些憔悴,听见他进来便回头,一双眉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温栾川后脊窜起一片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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