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旧事》平湖驿客

17、归去（三）

　　十七
　　宝妃走后，凌青一个人留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内室，久无声息。袁恒颇为担心，便推门而入。只见她静静坐在室内的偏僻处，一动不动，似在沉思。
　　“青儿……”他低声唤她，“你怎么了？”
　　经他一唤，凌青脸上有如梦初醒的表情。“没有什么。”她叹了口气，道，“宝妃要我帮她，我没答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方又说，“不过，我让她去找潘太师。——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不要和她再有什么牵扯，可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也许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也许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心里的那点怨……总之，我对不起你。”
　　在那一刻，凌青的脸上不但有内疚、歉意，更有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成亲二十年来，袁恒第一次发现，当年在红烛下明艳不可方物的妻子，如今也老了。她的眼神，纵然温柔沉静如昔，却透出无可奈何的悲凉感，仿佛历尽沧桑却不得解脱。
　　“咱们是夫妻，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青儿，”袁恒过去搂紧她，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匀给她似的，“不论你作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凌青无声地回搂他。两人相拥许久，直到屋角那座西洋自鸣钟“当当”地响了起来。“你一早晨便没吃什么东西，我吩咐厨房给你熬点粥。”袁恒爱怜地轻抚凌青的发鬓，“你看你，才一晚上便瘦了许多。有时候我常常恨自己没用，不能替你担了那些苦。”
　　凌青抬头，眼睛湿湿的，似乎又有泪要流下。这么多年来，只有他，只有眼前这个人一直知道她心里的痛苦，——她的生活自然是幸福美满的，但每每在幸福的极致便会涌上无穷无尽的伤痛。
　　“他们实在是逼人太甚。”她的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愤恨表情，“每当我想忘掉的时候，他们就要逼我再想起来！我真的很想过平静的生活，可是却不能。——皇帝逼我嫁你，不过是要多一个操控旧臣的筹码；丽妃、宝妃逼我，也只是为了她们的私欲……除了你，没有人真正为我考虑过。我今日才知，原来我的命是这样的苦。——”
　　袁恒忙掩上她的嘴，“青儿，我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你再苦，也有我陪着你呢！”
　　凌青极勉强地笑了笑。她投入袁恒怀中，眼却望向别处。想到往事刻骨，前途多艰，不由得又长叹了口气。

　　过得几日，忽有内侍奉皇帝旨意，着凌青入宫面圣。其时袁恒恰好出门访友，凌青便换了诰命夫人的朝服，随来人去了。
　　皇帝召见她的地方，是甘露殿旁的一间居室。处所狭小，且光线黯淡，凌青一进去，便有种沉闷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臣妾拜见皇上。吾皇千秋万岁。”她的视线接触到榻上斜躺着一个人影，虽然模糊，但心知那便是皇帝，于是躬身行礼。
　　“凌青，”皇帝开口，暗哑的声线中带有愠怒，“你知罪吗？”
　　“臣妾惶恐。”
　　皇帝轻哼了一声，道：“你教宝妃私结外臣，可有此事！”
　　凌青早在皇帝召己入宫之际，便隐约猜到与宝妃来访一事有关，如今见问，心下更是了然。她很从容地回答：“回皇上的话，宝妃确于日前来过臣妾家中。不过臣妾并没有教她什么。——”
　　“在朕面前，你还敢撒谎！”皇帝看上去颇为恼火，但他的身体又似乎虚弱得承载不了他的怒气，于是便大咳起来。此时身畔的宫人早已摒退，凌青只得走近榻前，一只手轻拍皇帝背部，另一手也没闲着，将一旁几上的茶水倒了一杯递过去。
　　“皇上，喝口水缓一缓。”她低语。见皇帝的咳嗽稍稍平复了些，便悄然退开几步。
　　也不知是否她的这番温柔举动打动了皇帝，他接下来的语气便没有刚才那么生硬了。“凌青，当年你在丽妃宫中曾跟朕说：你这一生，只打算在袁门平安终老。朕想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还作当年之想？”
　　“臣妾的想法，从来就没有变过。”仿佛知道皇帝要问什么，凌青自顾自地接着道，“不过环境迫人，有些时候，不能不做权宜之计。”
　　“哦？你打算保哪一个，宝妃，还是丽妃？”皇帝所躺的卧榻在室内的左角，这样凌青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而他却能将面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臣妾无意做任何人的军师。”凌青特意站在光线较亮的地方，她脸上写着诚意，“不论宝妃还是丽妃，我都不想得罪。当日宝妃来访，我拒无可拒，这才将事情推到潘太师身上。这点，皇上圣明，自当明察。”
　　皇帝似信非信，“当年朕在仙华宫百般试探，知道你并无二心，这才放心将朝中大权交予袁恒，毕竟集袁凌两家之力，才能助朕治理好天下。……这二十年来，朕也算待你与袁家不薄了！只是昨日丽妃来此哭诉，说宝妃勾结潘太师，欲谋不轨。朕传了宝妃前来，质问之下，她也承认乃你唆使。凌青，你果真是个厉害脚色！”
　　“臣妾若真厉害，只怕也无皇上今日之问。”凌青想了想，向皇帝跪下，朗声道，“臣妾二十年前不会，今日更不会背叛吾皇！”抬眼见到皇帝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她心中有了个计较。
　　“皇上，臣妾愿以死明志！”宫禁森严，她身上并未携带匕首等利器，便拔下头上的珠簪指着自己的咽喉，道，“臣妾死不足惜，只求皇上放过袁凌两家……”说到这里，已是语带呜咽。
　　皇帝显然是教她这番举动给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你们这些妇人，不是哭哭啼啼便是寻死觅活！”他转过身去，叹了口气，“你走罢！”
　　凌青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皇上……”
　　“走罢走罢！吵得朕头都昏了。”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四皇弟葬在秣陵……你有空，替朕看看他……”
　　数日后，袁恒自请辞官。皇帝不但钦准，同时赐袁氏夫妇秣陵附近废园一处，着令即日迁居。
　　宫中皇储之争愈演愈烈，就在凌青他们离开后不久，皇帝便封了丽妃为后，但宝妃所生的皇四子则被立为太子。

　　这也许是一个结束，也可能是新的血腥的开始。不过，这又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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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才思枯竭，暂且就此收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