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旧事》平湖驿客

16、归去（二）

　　十六
　　凌青所料不差。第二日清晨，便有双芝宫的人登门拜访。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来者竟是宝妃——傅允儿本人。
　　“臣妾给宝妃娘娘请安。”凌青边说边蹲下身行礼。宝妃赶忙上前扶住，“何必如此多礼？”她含笑道，“昨儿你的好日子，我本想亲自来府道贺的，可又怕落人口实，说我总跟她的风——”
　　凌青也笑道，“娘娘来了，只怕还嫌我们这儿没有好东西招待呢。”这时下人奉了茶来，凌青亲自接过，捧到宝妃面前，“这是皇上前儿赏的贡茶，娘娘将就着喝吧。”
　　宝妃将茶喝了一口，便把茶碗拿在手里，眼睛却瞅着凌青，并不说话。凌青知道她有求于己，便故意同她扯些闲话。才说了一会儿，就看见宝妃的脸色有些焦躁起来。
　　“三妹——”她提起旧日的称谓，但接触到凌青那副淡淡的神色，立刻改了口，“袁夫人，你是个聪明人儿。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你是知道的了？”
　　“娘娘但说无妨。”
　　宝妃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回头道：“你看我是不是老得多了？”
　　她这样没头没脑的问一句，凌青倒有些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娘娘天姿国色，芳容不减当年。”
　　“芳容不减？”听到这句，宝妃笑着摇头，“便算尤胜当年，皇上最宠爱的，也从来不是我。凌青，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停了停，又道，“论美貌，你比不上我；论家世，你不及瑟瑟。可是为什么，我和她的命都没有你好。——敬王爱你重你，他死了，又来了个袁恒，待你更是情深意重。‘袁侍郎痛打孙执其’，这可是京里久传不衰的风流逸事。你在宫外的这二十年，强过我在宫内的百倍千倍！”
　　凌青看到那张浓妆下的脸庞流露出无比萧索与寂寞的表情。突然间，她觉着傅允儿颇有可怜之处；不仅仅她，杨丽真也是这样。“允儿，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回头的。你该向前看。你现在是皇妃，不管皇上爱不爱你，至少你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就凭这一点，你已经强过别人许多了。”她温言劝慰道。
　　宝妃似乎很感动，她过去握着凌青的手，道：“你也知道丽真的性子，争强好胜。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太子之位却悬在那里，我、我实在害怕。”
　　她这时候才真正说到来意。凌青顿时将刚燃起的热情化为一片冰冷，她想到当年四人结拜的情形，想到敬王、想到瑟瑟……她觉着这一切的一切，什么姊妹情深，什么深宫寂寞，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幻影罢了。
　　宝妃见凌青脸色阴晴不定，拿捏不准她的想法，但既已开口，也只得把话说下去：“我不想做第二个瑟瑟！凌青，你难道忘了瑟瑟是怎么死的吗！”
　　她提到瑟瑟，立刻便有一张娇俏甜美的笑颜自凌青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瑟瑟那爱娇的声音又似乎在耳畔响起：“我不怕。有王爷和青姐在，我什么都不怕。”既而想到敬王，原本早已将当年的绮思严严实实地深埋在心底，以为事过一定会境迁，谁知旧事重提，才发现伤痛依然，一切都血淋淋得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当年的事，我不太记得，也不想记得了。”凌青用力地别过脸去，仿佛要把往事也一并挥去似的。
　　但宝妃却不肯就此作罢。“不，你怎么会不记得？你和瑟瑟情同姐妹——便算不记得她，那敬王呢？他你总该记得罢！原本皇上并不想取敬王性命，若不是丽真在旁怂恿——”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当年你来求我向皇上说情，我已说得很清楚：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有心无力。丽真这个人，心胸一向窄小，你们得罪了她，她是要追究到底的。所以她才会向皇上进言，让他纳你和瑟瑟入宫，还有劝皇上不要放虎归山。”说到这里，她仔细观察凌青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激动，于是更进一步，道，“我承认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说服你能和我联手，一起扳倒丽真。这件事成功了，对我有好处，对你，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不但你的大仇得报，更可保袁家世代富贵荣华！”
　　宝妃这番话确实有很大的说服力，凌青对瑟瑟与敬王之死，多年来都难以释怀。虽然她的个性平和，不欲与人争斗，但若有一个可以报复的机会摆在面前，她也很难做到不顺水推舟。只是她深知，一旦答应了宝妃，便是一脚踏入了泥潭，日后再想全身而退，恐怕是极难的了。况且她也实在不忍再拖上一个无辜的袁恒。
　　沉吟半晌，她终于开口：“娘娘，富贵荣华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凌青现在只想和相公平平安安过完下半生。报仇的事，以前不会做，现在更是想也不会想的。”
　　费了半天唇舌，得到的仍是否定。宝妃脸上写满了失望，同时还有气恼。“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她说着便往屋外快步走去。
　　“娘娘——”
　　“袁夫人还有何事？”宝妃稍慢下脚步，冷言道。
　　凌青并不看她，眼睛只盯着墙上的一幅字。“立储乃皇上的家务事，我们作臣子的不便干涉。皇上要立谁废谁，全凭他的喜恶而已。二皇子性子蛮横，听说前几日竟得罪了潘太师，太师向皇上参了他一本，却让丽妃施手腕压下。如今太师气得告病在家，连早朝也不去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烧潘太师这冷灶？”宝妃皱眉，“他位分虽重，不过没有实权——”
　　“当今权臣，泰半出自太师门下。”凌青淡淡道，“娘娘，虽是冷灶，也要加紧才是。不然冷的成了热的，机会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