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旧事》平湖驿客

14、面圣

　　十四
　　几个月后，皇帝在仙华宫大摆宴席，为丽妃庆祝二十芳辰。出人意料地，凌青也接到丽妃邀请进宫赴宴。
　　临行前，袁恒送凌青至府前，待她上了轿后，还兀自把着轿栏不放，满脸写着担心与不安。碍着有宫里的内侍在旁，凌青不得不出言宽慰：
　　“娘娘召我入宫，这是多大的恩典。你放心，我有分寸，不给你袁家丢脸就是。”
　　袁恒无奈撒手，“夜深天凉，我让他们给你多带一件披风去。”说着，握着她手，似有无限不舍与留恋。凌青当然知道他的心意，浅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宽心。
　　刚到仙华宫，凌青便给带到了内堂。而等在那儿的，竟是皇帝。
　　多时不见，皇帝仍是那一脸阴郁的表情。他定定地瞅了凌青一会儿，忽尔开口，“袁夫人，近来可好？”
　　他在“袁夫人”三字上着了重音。但凌青却显得极平静：“托皇上洪福，臣妾一家安好。”
　　“朕也听说你与袁恒琴瑟和鸣，夫妻情深。难怪四皇弟以前常在先皇与太后面前，夸你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子！”
　　皇帝有意在凌青面前提到敬王，这无疑是揭开她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朝上面洒了一把盐。在那一刹那，凌青心痛无已，但一接触到皇帝那探究的眼神，又不得不强自压抑忍耐。
　　“臣妾不敢担此谬赞。一切还得多谢皇上作主成全！”
　　听她说完，皇帝笑了笑，走近来，不期然地轻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烛光下。“朕常常在想，以你的能力，不助四皇弟夺取天下，真是可惜了。”
　　凌青后退一步，自他的掌中逃开。“敬王和我，都不是有野心的人。”想到那张总是漾着明亮笑容的面容，再怎么冷静，凌青的表情也有些黯然，“王爷沉迷的，是声色娱情，而非皇位权力。”
　　皇帝的嘴角往两边扯了扯，象征性地一笑：“朕自然清楚四皇弟一向胸无大志。”停了停，又道，“你心里一定在问，既然如此，朕又为何非要他性命不可？”
　　凌青低头不语，耳边听见皇帝的一声叹息，“四皇弟无心权位，可他身边的人却想他做皇帝。留着他，就是留着祸害根子，所以朕也是不得已为之……”
　　听到这里，凌青忽而抬起头来，炯炯双眸看着皇帝，脸上却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皇帝在此注视之下，竟也有些心慌，忙忙地别过脸去，“生于帝王家，本就有许多无奈之事。你一个妇人，自然不懂。”
　　“是。臣妾愚鲁。”
　　她这副恭顺的态度在皇帝看来，更像是讽刺。“凌青！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在讥讽朕吗？！”他突然暴跳如雷起来，“你和四弟一样，你们都一样！总爱在人前摆出一副高洁无争的气度，难道就是为了衬托我们这种人的野心吗！我是皇长子，可是宫里宫外又有谁承认我皇长子的地位？！父皇疼的是四弟，那些下人奴才见风使舵奉承的也是他！连我看上的女人也要为他死！在你们眼中，我究竟算什么！”
　　“皇上，你已经得到了天下，敬王也已经死了。现在再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经她一语，皇帝顿时冷静不少。“凌青，有时朕都奇怪，究竟是你的隐忍功夫太好呢，还是你根本就不爱朕的四皇弟？”他冷冷一笑，逼近她，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就算朕现在杀了袁恒要你改嫁，你也会乖乖照办，是不是？”
　　凌青被他搂着，并不挣扎。“君有命，臣不得不遵。可笑凌青仅余贱命一条，却也不能自主。”一行眼泪自她眼角划落，“王爷自知我心。若非父母族人牵绊，凌青一死又何妨？……”
　　还未说完，皇帝便松手推开了她。“你很懂得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是朕不喜欢没有野心的女人。朕喜欢争斗，也喜欢看身旁的人争斗。丽妃就很合朕的脾胃。之所以将你赐婚袁恒，一来是要你日夜内疚，生不如死；二来，也要借助袁凌两家联姻，笼络旧臣。——你难道不恨朕吗？”
　　“臣妾不敢。”凌青回以苦笑，“以前不敢，是担心父母族人；现在不敢，是不愿袁恒无辜送命，还连累袁氏满门。何况死者已矣，皇上说臣妾凉薄也好，胆小也罢，总之臣妾这一生，只打算在袁门平安终老了。”
　　皇帝沉默着打量了她许久。末了，挥挥手，“你下去吧。”
　　第二日，圣旨下，袁恒官进二品，赐内廷行走。又另有封赏赐予凌氏一门。至此，朝内皆知其圣眷正隆，一时之间，袁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