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旧事》平湖驿客

12、回忆（十一）：死别

　　十二
　　尽管对时局有了最坏的打算，但凌青怎么也没料到，与敬王那晚一别，竟是最后一面。——次日，皇帝便以“擅闯禁院”之罪将敬王罚去西郊秣陵，为先皇守陵思过。而此后不久，一向身强体健的敬王便因为“哀悔内伤”过度，一病而卒了。
　　消息还是丽真给带到掖庭的。在一个秋光明媚的艳阳天，已晋升为丽妃的丽真，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凌青她们所住的院子。
　　明知她的来意非善，但凌青和瑟瑟仍得盛服出迎。
　　“给丽妃娘娘请安。”
　　丽真似笑非笑地朝她们身上瞄了一眼，道，“不是我说，你们这身衣裳可穿不得了。”见凌青她们不语，又自顾笑道，“瞧你们这样儿，像是还不知道呢。也难怪，待在这冰清鬼冷的地方，又是失了势的人，哪个奴才肯巴结你们跟你们通气儿呢？”
　　“丽妃娘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只管说就是了。要没什么说的，就让我和青姐在这儿跪一天好了！”瑟瑟看不惯她的嚣张气焰，大声道。
　　“哟，你看我，光顾着同你们叙旧，竟忘了让你们起来了。”丽真不以为忤，“平身吧！”接着目光略扫，便停留在凌青头上所佩的珠花上。
　　“这珠花可是敬王所赠？”不待凌青回答，她便点头叹息，“唉，这可真真是物在人亡了！”
　　话音刚落，瑟瑟便扑过去，扯住她的衣襟，失声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凌青虽在近旁，但一颗心空空荡荡，似乎早已不在胸腔中跳动，所以对瑟瑟的无礼举动并未加以阻止。
　　丽真微微一笑，伸手轻易就把瑟瑟推开。而瑟瑟经此一推，居然瘫倒在地。
　　“敬王昨儿死了。说是得急症死的。你们既是他生前旧好，最近就不要穿这些有颜色的衣裳……”丽真看上去气定神闲，似乎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凌青呆呆地看着她的两片红唇上下蠕动，那些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听在耳里，却听若无物。她的心里反反复复只得敬王那晚的那句：“青儿，若有来生，我愿只为你专情。”
　　言犹在耳，人事已非。这教人如何信服？
　　“你胡说！王爷前些日子还来看我们，他的身体好好儿的，哪里就得了急症？你胡说！”瑟瑟似乎想到了什么，嚷道，“是了，是你们瞧他不顺眼，是你们要治死他！——”
　　“瑟瑟！”凌青这才缓过神来，她扑过去捂住瑟瑟的嘴，哭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丽真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在地上的两人，有种居高临下的得意之感。
　　“四妹，”她突然换了旧时称谓，弯下腰，凑近她们，用一种极温柔亲热的语气，“以后侍候皇上，可不许这么没规矩，动辄大喊大叫的了。皇上不是敬王，得罪了，可是要杀头抄家的！”满意地看到瑟瑟和凌青的脸由白转青，接着又说，“我是最讲情义的人。咱们当初结拜时约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姐姐我飞上高枝儿去了，妹妹们却沦落至此，这教我这作姐姐的心里怎么过得去？所以我向皇上求了又求，这才让他允准纳你们入宫为妃，不日便要下旨了呢！”
　　一波又一波的晴天霹雳迎面砸来，根本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凌青几乎已是傻了，瑟瑟却有余勇抗议：“杨丽真，你这女人心肠好毒！你害死王爷，现在又要害死我们，你这毒妇！”
　　丽真笑容顿敛，“侍候皇上是何等荣耀的事，你竟如此轻慢！”她厉声吩咐左右，“严瑟瑟出言无状，辱及圣上体面，给我掌嘴！”
　　那几个宫人本是趋炎附热之辈，见丽真发怒，忙不迭地过来，照着瑟瑟的脸结结实实地打了十几个嘴巴子。瑟瑟本是深闺娇女，如何受得起这等皮肉之苦，登时皮破血流。丽真看也不看，冷冷道，“这次是给你个教训！皇后娘娘体弱多病，皇上把后宫的事交了给我打理。以后再不守规矩，可别怪我不顾姐妹情份！”说罢，竟扬长而去。
　　凌青将瑟瑟搂在怀中，感觉瑟瑟无声地回搂她，紧紧地，未语泪先流。

　　“青姐，我们以后怎么办？”
　　折腾了一夜，两人还是毫无睡意。凌青给瑟瑟绞了条手巾敷在红肿的脸上，瑟瑟便开口问了这样一句。
　　“我不知道。”前路漫漫，却是一片黑暗无际。凌青此时的心情已如死灰，什么都懒得去想，什么都懒得去管。
　　“要我以身事贼，我宁可一死！”
　　凌青吓了一跳，抬眼看去，瑟瑟原本苍白的面庞上，此刻却是绯红一片，一双剪水双眸中也燃着异常明亮的光芒。
　　“青姐，你呢，你打算如何？”
　　乍问之下，勾起凌青对敬王的一片追思，在那一刹那，她几乎脱口说出那个“死”字。但始终她还是保有一丝清醒的，她想起丽真说过：“皇上不是敬王，得罪了，可是要杀头抄家的！”一腔热情顿时平静下来，化为一滩酸冷的死水。
　　“瑟瑟，”她很吃力的开口，“死很容易。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一死，皇帝会如何对等我们的家人？——自从我们进宫，爹娘在我们身上寄予了多少厚望；如今不但辜负慈心，更还累他们抄家送命。我们于心何忍？”
　　瑟瑟听着，她看凌青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感情。凌青忽感惭愧，低下头，“我不是顾惜自己的性命，只是——”
　　“我知道。”瑟瑟平静地打断她的话，“青姐你一向想得深、想得远。可惜我不是你。王爷于我，便是顶上的一片天，如今天塌了，我再活着有什么意思？”见凌青还想说什么，她别过脸，“今晚我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
　　凌青无奈，只好起身离开。在关上房门的那刻，她似乎听到瑟瑟的轻语：
　　“青姐，我可顾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