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关（GL）》长清短清

80、刺虎（下）

　　秋日里一派天高云淡，月白一大早赶场子似地去见了张老爷子和徐子清，又马不停蹄来到了闲雅社。
　　开门的是彩凤，手里还拎着把芹菜，她显然没料到姐姐这个时辰会来，又见她背着个长长的布包不禁更加疑惑，问道，“今儿怎么这偏这个时候过来，真不巧大家都刚出去，背上背着的是什么？”

　　月白呵呵一笑，小心地把琴包放进客厅桌上才出来院子里对彩凤说，“蕙芳把琴还我了！”

　　“她怎么肯还了？不是宝贝得要命吗？”
　　“托徐少爷的福！今儿见我去，她就拿出琴来非要还我，我本来想着自己也用不上了……”说到这里月白心中一凛，才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还要瞒着彩凤才行，便又加了一句，“我是想着自己又不会弹，留着也无用，她非说君子不夺人所爱，硬要我收回去，我也只好拿回来了。”

　　其实彩凤并未留心，她仍旧自顾埋头摘菜，听着月白又说，“你猜怎的？原来是徐少爷答应她若是‘雪衣’还我，就把自己父亲旧时藏的一把宋琴赠她，她可不乐坏了吗！”

　　“徐少爷真是体贴人意，总是这么肯帮人。他昨日来家里坐，还忽然没头没脑地对我说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想着家里总归有你、有师姐和师父，若真有事求他也轮不到我开口！”

　　早上张蕙芳说是徐少爷让她还琴的时候，月白就猜到了徐子清的苦心，他不惜用家传的古琴帮自己换回林翠薇的信物，无非是希望多为自己尽一份心，让自己走的时候少留些遗憾。想到这里忽然有些伤感，月白忙换了话题，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问大家都哪里去了，怎么都不在？

　　彩凤回答说，“师姐昨儿说要给大家到瑞蚨祥去做棉衣，师父今儿一大早就早早起来收拾好准备出门，气色可好呢。师姐说大家都有份，硬拉着冬梅姐和德海哥也一起去了。”

　　月白搬了张小板凳坐到彩凤身边，也顺手拿起几棵芹菜帮忙摘拣起来，随口问起来彩凤怎么没跟着去。

　　彩凤笑着回应道，“秋冬的衣裳碧筠姐刚给我做了两身，旧的还有几套换着穿，我又没什么应酬，要那么多干什么。早上我说不去师姐还不高兴了，说不要衣裳就帮我买双鞋子。这不年不节的也不知是怎么了？不过见师姐这几日心情好起来我也放心了……”

　　彩凤还在喋喋不休讲着芷兰这几日的变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正一次又一次触动月白的痛处，芷兰做的每一件事月白都能明白，她知道芷兰正跟自己一样努力不着痕迹地与每个人道别，而芷兰却永远不会知道真正要离开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自己。

　　月白蓦地生出一阵悲凉，她多希望自己所爱的每个人都能如此刻的彩凤一般快乐无忧，就这样专注于眼前的每份小喜悦永不被世间的生离死别所打扰。

　　“刺虎”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芷兰觉得自己睡了好长的一觉，怎么醒也醒不过来。等她终于挣扎着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时天还是黑的。

　　幸好，没误了戏，芷兰觉着自己四肢木木的，头脑还是不清醒，可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提醒自己说今日里的这件大事耽误不得。她本来见天还黑着想再躺一下，却忽然听见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是彩凤和冬梅在说饭做好了。
　　冬梅总是睡懒觉，怎么今日里天还没亮就起了？

　　芷兰觉得不对劲，再一听竟还有徐子清的声音，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芷兰赶快收拾收拾下了地，也顾不得头晕眼花忙推门到院子里去看，结果正瞧见彩凤要往后院里端饭。彩凤一见芷兰出来了，便招呼说，“师姐起的真是时候，晚饭刚做好了，快洗洗脸一起吃吧，徐少爷也在！”

　　“晚饭？”

　　“是……啊……”彩凤见芷兰神色不对，犹疑着望向徐子清。

　　药是前一天徐子清嘱咐彩凤混在汤里给芷兰喝下的，彩凤本来也有些犹豫，可是徐子清说只是镇定安神的药帮芷兰调理身子而已，怕芷兰性子倔不肯吃才想着偷偷给她服下。

　　“你做的好事！”芷兰一见彩凤瞧着徐子清便猜到原委，只道是徐子清舍不得自己才让彩凤给自己下了药，一怒之下转身便往外要走，徐子清忙冲过去拦在门口，“别去！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等人回来再说！”
　　“打听什么？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徐子清见此情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铁了心堵在门口不放芷兰过去。

　　“现在几点了？我的戏排在后面，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你不是说要帮我吗？拦着我做什么？”
　　“现在就算去也来不及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子清知道躲不过，横下一条心对芷兰说，“月白已经替你去了，只怕这会儿已经……”

　　“月白！”芷兰听完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听身后盘子碗碎了一地的声音，彩凤虽然不知事情原委可也料到必是姐姐出了事，吓得什么也不顾便跑过来问徐子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芷兰原本只一心求死哪里想到月白竟然李代桃僵换了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冷得发抖，分不清悲伤还是害怕，只觉得自己下一秒钟便要瘫软在地上，她努力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她得去看个究竟！芷兰极力忍住眼泪对彩凤说，“凤儿，是我害了你姐姐，你放心，若她去了我便下去陪她。”说完狠狠推开徐子清，头也不回向外奔去，徐子清也忙追了出去。

　　徐子清找了车子陪芷兰来到广和楼。他在路上不住地看怀表，估摸着已经快到散戏的时候，《刺虎》原本是被安排在压轴，此时想必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到了广和楼却见门外停着好多黄包车，可见还未散戏，看这情形里面似乎也并没有事情发生。他让芷兰在门外等着，自己则去找门房打探消息。看门的收了钱告诉徐子清说，“听说昨儿罗司令被国民政府一封急电连夜去了南京，今儿压根没来，可巧了姚老板也生病回了戏，幸好戏提调面子大请来了最当红的戴老板，救场如救火，临时换了戏，压轴戏换了戴老板的《击鼓骂曹》！这戏换得好，咱可是有耳福了，您听着，里面一个接一个的‘好’！”

　　徐子清又随手塞了些钱给门房，带着芷兰一同进了广和楼，戏已至尾声，台上月白目光灼灼、黑衣如昼，一句“愿死在他乡做鬼魔”一出台下又是不绝于耳的叫好声。连徐子清也忍不住在一旁鼓掌叫好，如获大赦般对芷兰笑着说，“《骂曹》好，不是《刺虎》就好！万幸万幸！”

　　芷兰望着台上月白早已泪眼迷离，她说不清是喜是悲，爱她，怨她，恨她，又怕失去她，就在来的路上自己已经想好若是她死了，自己断不会苟活。上天怜悯，此刻她还好好地站在那里。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她一鸣惊人、万众瞩目，可是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自己才刚一转身，这份爱就成了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