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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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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一席话,方楠不胜唏嘘,只感叹一声杀得好。将由似是哭累了,竟然靠在方楠的肩上就沉沉睡去,方楠叹了口气,搂好她,稍微动了一下坐姿,突然发现一件事。
将由睡着了……她要怎么下房顶?
方楠试着用鞋子在瓦片上踩了踩,还算结实,她要是一个人顺着廊柱爬下去,估摸着也不是不可以,但……把将由仍在这儿,似乎不大合适。
她很苦恼。
将由这厢睡得甜,她不忍心叫醒,于是又苦恼了一阵子,尔后忽然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个东张西望的人,看衣衫打扮是出云宫侍从的服色,于是方楠捡了块碎瓦,使力一把丢到那人脚下,吓得那人立马朝这边鞠躬行礼:“不意冲撞了大人,求大人饶命。”
方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使劲儿嘘了声,压低嗓子道:“你小点儿声,过来。”
那人听命过来房檐下,方楠悄声道:“你会不会爬房子?”那人摇摇头:“回大人,小的不会。”方楠懊恼地挠了挠头,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大人是要下来的话,小的倒是可以去找个梯子。”
这人怎么不早说。
想想自己也没有早问,于是方楠也作罢,挥挥手道:“那麻烦小哥了,快些去搬来吧。”
那人应了个是,不多时果然搬了梯子过来,帮方楠把将由抬了下来。方楠轻手轻脚地把将由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扛着,问了句:“你家少宫主……不对,现在的宫主,她是住哪间房?”那人半天不说话,方楠疑惑地又问了句:“你不知道宫主住哪儿?”
那人摘了头上的帽子,对着方楠笑了笑:“我刚来,当然不知道。”方楠愣了一下,讶然:“你……”
上官律微微一笑:“娘子,我来救你了。”
方楠一点也没觉得开心。
她扶稳了将由,定了定神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找过来的?”
上官律作担忧状道:“这些人劫走你后,往我的马脚上砍了一刀,没有了代步,我只能走路过来,好在他们走的上山路只有这么一条,倒是很容易找。”方楠更是不可置信:“你特地走路……上来救我?”上官律点了点头:“你是我娘子我当然要来救你。娘子你很机智呀,你是怎么把她弄晕的?不如趁现在我们马上逃走吧?”
方楠突然愣了。
她要不要跟他走呢?她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从小有兄长和父亲的疼爱,无忧无虑长大,然后嫁给这样一个风度翩翩还疼爱她的夫君,将来生一个乖巧伶俐孝敬她的孩子……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顺利人生。
可是她如何放任将由继续这样生活。
将由和她的经历截然不同,从小失孤,收养她的义父差点玷污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更没有孩子。所有的只有一身顶尖武功,一群惧怕多于敬仰的手下,一些欲取欲求的“江湖朋友”。她像是峰顶一支皎洁的花,看似冷艳逼人,却孤独寂寞。
方楠看了看将由熟睡的侧脸,心里微动,道:“我不走。”
她用额头轻轻抵了一下将由的头:“我要留在这里,你大可以另娶一个女子,我父亲那边也不大能跋涉来见我的面,你家也不曾见过我,就当我失足坠崖,或者是失踪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留书一封备用,说是我自己要走……”
“我不需要。”上官律笑的从容:“娘子在哪,我自然就要在哪。我可以在山下或者山腰某处搭个茅屋,什么时候娘子想走了,说一声就是。陇右的风光,其实也并不如中原人说的那样苦寒。”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方楠不再理会,扶着将由打算另找个人问路,不料将由忽然将手抽回来往后退了一步,方楠大惊:“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将由悠悠往一棵树看去:“你扔石头的时候。”
这人……
方楠也是无知,以将由这种武功,即便是哭累了睡着,也不会毫无防备,对风吹草动的警觉已经深入骨髓,连血肉都有自然反应,她却丝毫不疑惑为什么她会睡得那么死,还口出狂言要留下……
将由瞥了方楠一眼,这个姑娘真蠢。
但没来由觉得蠢得可爱。
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直白地说出来的,于是她头也不回道:“我的房间在这边,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回你的地牢。”方楠想到那个黑漆漆仅剩个小洞的牢房,果断往将由那边凑了凑:“我跟你挤挤就行。”
上官律也过来问一句:“虽然冒昧潜进来是我不对,但娘子在哪我就要在哪,看宫主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不晓得有没有地方让我睡?”
将由听了“娘子”二字,突然觉得有点逆耳,回身道:“你嫌我不够穷凶极恶?你确定?”
上官律哑口无言,方楠拉了拉将由的袖子:“就让他睡一晚吧……”
将由把视线移开,道:“我院子隔壁是将瞿的房间,你去那里睡吧。他今天刚死,用不上了。”方楠狠狠吞了口唾沫,这人平时还真是很辣手……
上官律被无情地安置在死去的将瞿的房间里,方楠则跟着将由到了她的房间。
跨进门的时候,方楠真是不敢置信这是出云宫宫主的房间。即便今日之前她还只是少主,可是这个比牢房还要朴素的房间有点不太适合她的地位。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连一把多余的椅子也没有,所谓必要的生活用品,也不过是一桌一椅,文房四宝,梳洗用具,几叠白纸,和床铺被褥,并一个单薄简陋的衣柜叠着些衣衫。
没有美丽的窗帘,没有漂亮的雕花油灯,没有琴具茶几,没有繁杂的衣柜,绣花的被褥,也没有奇趣的盆栽和绘着花或雕着纹的屏风……单调乏味,而房间却很大,更加显得清寂空旷。
从进了门起,将由就没有和她说话,二人各自梳洗,直到躺在床上时,方楠才悄悄地侧过身,看着微微月光映照下将由面部的轮廓,小声问:“将由,你住在这里不觉得很冷清吗?”
将由眼睛也没有睁开:“还好。”
还好的意思,就是不怎么样。她又问:“不然明天我们买点东西打扮打扮你的房间?”将由的嘴唇动了动,方楠生怕她要拒绝,赶紧说:“这也是算报恩的,我的命可值钱了,轻易报不了。”
将由沉默了一阵:“好。”
方楠见她松口,心里也放松了:“那就好。”
其实方才她就是想要说好,是不是自己平时表现得太冷酷了,这个蠢姑娘才会觉得自己出口都是拒绝?她开始反思。
反思着的时候,眼前的微弱月光忽然被严严实实挡住,房梁变成了一张脸,也算是把她惊得回了神:“你做什么?”方楠撑着手在她上方盯着她:“我才要问你做什么,明明没有睡着,却不回答我,我还怕你生气了呢。”
将由摇了摇头:“走神了。我没有生气,你刚刚说什么?”
方楠躺回自己的位置依旧侧着看她,为了表示自己在听,将由也侧到她这边躺着。方楠继续振奋道:“你这里要添的可多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窗帘?还是不要问你了,你肯定喜欢什么栗色之类的,我们买个藕荷色好不好?最好是衬着水红或者牙色的绣纹;软烟罗的提花窗纱也很好看,或者你喜欢果绿之类的吗?还有你这里灯都没有,明儿去买几盏;唔,屏风嘛我觉得买个檀木的不错,让他们雕个八叶莲的,飞鸟走兽不如花草好看;还有衣柜什么的……”说着她忽然不知道言语了,将由一直看着她不说话,她结巴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你不喜欢?”她觉得自己品位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难道将由的审美比较奇特?转念想想,在这样单调的地方能住这么久的,品位奇特也是说得通的,她很怕触了将由的霉头。
将由闭了闭眼,转过身平躺着:“没什么,你说得很好,明天就找这些买……”说着她不禁笑了笑:“刚刚你那副样子,差点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刚娶了媳妇。”
她这是在取笑她?
方楠默默缩成一团埋头进被子里不说话,将由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费力去挖她出来:“开个玩笑而已,你继续说,我听着。”方楠不动,将由又耐心道:“我也是女的,我怎么娶你?都说了是玩笑,别闹别扭了。”方楠露了两只大眼睛瞅她半晌,似乎是判断话里的可信度,将由任她看着,要看她盯出什么花样。
方楠盯了会儿,忽然爬起来倒了盆水放在床边,将由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想要半夜踹我下去淹死我?”方楠钻回被子摇摇头,指了指天上:“你看。”
将由抬头,只见重重房梁间挂了弯明月,随水波在梁木之间晃动。
方楠很满意:“这样比较看得清。”
将由看着那弯被高低房梁扯碎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心头微微一动,似有什么种子破土发芽。细微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