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过尔尔

32、031

　　她喜欢方楠。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到了什么程度，忽然有一天发现所做的事都在围绕着她，所顾虑的事都是关于她，所有反常的行为都是因为她。而这些不一样的地方，表达出来的却并不是坏事。她开始是有些惊奇，有些无措，在她二十年的过去，从来没有像她这样的人存在过。

　　义父将瞿，虽有一身本事，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于她虽有养育之恩，却没有什么亲子之情，不过是把她作为一个继承出云宫，发扬他武学的工具，更是他争名夺利的一把好刀。出云宫多的是唯唯诺诺的手下，从来说一不二，除了几个头目，她连名字都不知道。

　　此外，称得上朋友的，一个是冰镜山庄的管道陵，一个是无梦生。管道陵因些旁的事，对她多有协助，无非是互利，是个不错的助手，可以信任，却也没有什么心事好讲，和无梦生却是神交已久，只是无梦生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里难得打个照面，将由本来不善言辞，有什么事也从不对人讲。

　　方楠恰恰相反，从她再次遇到将由开始，将由就觉得自己灰暗的人生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缝，有黄莺鸣叫的清脆声音在呼唤她，你可以出来看看，看看这些美好。

　　像是一瞬间就从冰冷幽暗的深渊被捞了起来，就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将由觉得，现在的自己宛如一只久居深潭的鱼，已经离不开深邃的水底，固然水面之外温暖沁人心脾，可鱼终究是鱼，离开了是活不了的。

　　要如何放弃，要如何离开。

　　她心底忽然有些激动，像是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样，按着方楠的头，将这个吻加深，甚至无师自通地将舌也伸了进去，扫过齿畔，沿着她微开的口巡游了一圈，方楠的呼吸有些急促，或者说是憋了很久，终于憋不住，腰一软就往后倒下去，将由没收住力也跟着倒了下去，手顺势就揽在了方楠腰间，她腰身一僵，恰好一个窄窄的弧度，像一弯新月，被将由揽在怀里。

　　方楠此刻脑子里面是没有想事的，因为几乎已经停止了思考，呆若木鸡地任她动作，没有挣扎，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要挣扎。或许是默许了这事，也或许是并不明白这个吻代表的意义。其实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

　　将由身子有些颤抖，慢慢松开了她。然后像是又回到了深邃的海底，沉默安静。她一手掀起被子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觉得自己特别怂。

　　将由只觉得被子上微微一重，方楠的手像抚摸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轻轻地顺着，说了句让将由快要气得吐血的话：“你别害怕，没有人看见，没人会说你变态的。”

　　我本来就不是变态！

　　将由心里说完这句话，却又怔了一下。是不是变态，还真不好说。

　　于人伦来说，且不论血脉亲缘，也不论无梦生和风意欢那种师徒纲常，最起码的，也是男女结合，才是天生阴阳的道理。照理说，最平凡而幸福的，就应该是方楠开开心心地嫁人，和夫家相亲相爱，没她什么事儿了。可是她看着方楠的笑容，为什么就这么不服气。

　　为什么这个笑容，不能是专属我一个人的。

　　她刚开始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是方楠再次从她手里被接走的时候。对面是她的兄长，这面是她。方楠却没有一个可以留下来的理由，她也没有可以挽留方楠的理由。充其量她们不过是朋友，或者说是密友，再怎么友，能凌驾于亲缘之上的，只有夫妻身份。她缺的就是一个名分。她想，要是她是个男儿身，也许会按捺不住立刻把她掳回去当场成亲，可现在她除了远远地看她，什么也不能做。连一句爱意也说不出口，想要触碰，终于还是收回了手。

　　无法触碰。

　　方楠沉默了许久，俯身趴在将由身上，又隔着被子摸了摸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将由，半晌才说出来：“我知道你是看我太美貌了，一下没把持住，像长得我这样的，在床上谁也把持不住，我能理解的……你别自责了，我不怪你。”

　　将由皱着的眉头忽然展开，在阴暗的被子里面瞪着眼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掀开被子，一把拉住踉跄不稳的方楠扯过来躺在怀中，低头又吻了下去。方楠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举着手在胸前不知应该作何反应，整个人都呆了，躺卧在将由臂弯里，月光被将由俯身的动作隔绝，方楠像是也沉浸进去，跟着将由一起坠进了属于她的阴冷黑暗。将由轻轻抬头和她分开，手却舍不得松，她居然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我上不了天堂，那么，如果能拉你到地狱来，其实也不错。

　　这个念头像个魔鬼一样，可是她居然很振奋。

　　方楠咽了口唾沫，忽地坐了起来，直勾勾盯着她：“你亲了我两次。”

　　将由老脸一红，好在夜里并不能被方楠察觉：“那又怎么样，你要亲回来？”

　　方楠皱了皱眉：“迟早要的。但是，你先说……你会娶我吗？”

　　将由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我没法娶……”

　　方楠显得非常委屈，非常震惊，往后退了退，背靠在床沿：“你……你这样，这样太过分了！不娶你亲是什么意思！”

　　这回换成将由愣了：“可我是女的……”说罢自己也皱了皱眉，原来到头来，她最大的敌人居然是自己的性别。可是这是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方楠眼泪都快出来了，拉着被子靠在窗边，愤愤瞪着将由：“是女的是什么理由，你以后别想亲了！”说完，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蒙头就倒在了床上，隐约的啜泣从被子里传出，将由怔了怔，好像察觉了什么，试探着问：“我是女的，也能娶你吗？”

　　被子里的啜泣声忽然停下，慢慢扯下来露出一双红红的眼：“为、为什么不可以。”

　　将由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审视这话的可信度。她突然明白了，有可能，方家并没有教过方楠，成亲的对象必须是男的。这让她有一点儿高兴。

　　方楠确实不知道，家里人只跟她说过，长大后要成亲，不能随意跟别人亲吻，做些亲密的事，如果和谁做了亲密的事，那就一定要嫁给对方，不然会被笑话一辈子。找的对方也一定要家世好，相貌好，对她好。

　　可是没有说过得是个男的。

　　她觉得自己挺喜欢将由，就算要和她过一辈子，可能也不会觉得腻，一辈子那么长啊，可是将由什么也不做，就坐那儿看书她都能看她两个时辰。虽说家世不算太好，但相貌可以弥补，另外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啊。她喜欢看将由练剑，喜欢看将由写字，喜欢她受伤后忍痛的表情，令自己怜爱无比。还喜欢她泡温泉的时候，轻柔揽着自己的手。

　　她经过一番挣扎，又补了一句：“那不然，我娶你也行……”

　　将由没有说话，良久，从腰侧贴身的小袋子里摸出两个小东西，方楠觉得十分眼熟，仔细一看，却是管道陵送的小兔子。当初她喜欢得不得了，却被将由强行拿走，这次再见分外想念。将由将一个瓷兔从掌心垂下在她眼前晃了晃。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这是两只雌兔。”她手一抬就把那只小兔子抓在手里，理了理系带牛皮绳，轻轻套在方楠脖子上。另一个则自己戴：“保管好了，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我不会不娶你，只要你嫁。”

　　方楠捏着脖颈上挂着的小兔子，心口砰砰砰地跳，凑上前勾着将由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她软软的声音勾得将由心头毛毛的，低头又瞥见她衣领露出来的肚兜，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扯过被子将两人都盖上，一片黑暗里，她轻轻伸手过去，把方楠搂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方楠身上淡淡的香料味萦绕在将由鼻尖，尤其地安神，几乎是片刻就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还做了个梦，大红的喜堂，艳装的方楠，和伸出手的自己，方楠盖头半掀，将手放在自己手心，说，夫君，阿楠是你的了。

　　次日再转醒的时候，却是看见方楠端了盘子过来，想来应该是吃的。

　　“嗳呀，你睡醒了。”

　　将由恍然间以为自己真的娶了个媳妇，早上还兴服侍自己，洗手做羹汤。她摇了摇头清醒一下，拿了边上挂着的外衣随意披着，边整理衣襟边问她：“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方楠兴致勃勃拧了温水里的帕子给她擦脸：“刚起啊。”

　　将由偏头看了眼桌上的碟子，她才不会相信。

　　两人落座，举箸刚起，将由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不讨喜的话：“嗯，吃过了就动身吧。我送你回濯香馆。”

　　“啪。”

　　方楠重重搁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