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过尔尔

13、012

　　局势愈发紧张，不晓得楼泽泻从那里摸出来一个古怪的东西，又像是原本纳在袖中，此刻才触发起来的某种机括，是一只钢铁铸成的手甲，扣在他手背。铁爪的指尖是利针，掌侧是薄刃，掌背可作盾防，十分有天工堡的意思，大概是做来自己防身用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天。此刻将由单手握剑压在他掌背的护盾上，看似轻松，楼泽泻却用了不小的力气来抵挡，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方楠觉得是时候跑出去跪了，然而牛车上一阵乱响，从快要散架的木板上爬起来一个人。

　　郭美男。

　　将由余光瞄了一眼，神色忽然有变，立刻松了力道疾退十数尺，果不其然，就在这一瞬间，原先她所站的地方，连岩石都已经崩裂成蛛网一样的花纹，郭美男笑了笑，直起身站在了他的杰作上：“哟，凶狠暴躁的姑娘，动作真是敏捷。”

　　将由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弃了长剑，抽出那把比匕首长，却比一般的剑短的小巧短剑。反握剑柄横在身前，俨然是一副备战的状态。方楠不由得吞了口唾沫，看起来这个叫花子还真的来头不小。虽然说看起来将由比他还要厉害，但是方楠觉得，能让将由在一对一情况下认为需要慎重对待的，已经不是什么一般角色了。

　　郭美男一脚往后挪了一步，摆了个起手阵仗：“老子许多年没跟人打过架了，虽然不打女人，不过觉得跟你打一架比跟男人打更满足，咱来一把！”

　　将由眉头微皱，却收了短剑：“你手无寸铁，我不和你打。况且我也不是山匪小贼，此行不过来取一件东西，阁下莫要阻拦。往后见面也是朋友，切磋切磋也未为不可。”

　　郭美男愣了愣：“没想到你这姑娘，江湖上的破规矩却是守得严。”他四下里望了望，要去拿楼泽泻的铁爪：“你说老子手无寸铁不跟老子打，老子借一寸铁便是。”他没聊到的是，楼泽泻竟然将手一抽，不愿将铁爪给他。

　　郭美男不解地叉腰道：“诶我说你这个小子还真是不上道，老子今儿吃了你的糕，心情好给你出个头，连个破爪子都不愿意借给老子，你是不是太抠门了点？”楼泽泻护着铁爪，似有难言之隐，却并不说话，郭美男摆了摆手十分失望：“怂包……算了，你不跟老子打，那老子就来打你了！”

　　话音未落，凌空一个侧翻，简单直接的长拳挟裹着风雷之势，对着将由面庞砸过去，若是扎扎实实揍在脸上，恐怕面庞都要瘪掉，然而将由脚下一挪而后，侧身闪过立即又下了个腰，躲过拳的来势，就着这动作后翻转身，脚尖落在地上，站得稳当。郭美男拳势未停紧接着就回身一个扫堂腿，又被轻松躲过，然而数招过后，将由体力有些消耗，郭美男却越打越来劲，攻势不断，将由行走间失了章法，一步步后退。

　　方楠瞅了半天，好像谁也没吃亏，不料此时突然心头一震，尖叫道：“小心！”

　　将由分神看过去，不料被郭美男一拳打在肩胛上，连击四掌，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身后是一处寒幽峭壁。将由没想到他力气如此大，直接打到她喷了口血，闭眼皱着眉头，想要胡乱伸手抓什么，却只薅到一把枯黄的树叶，在指尖零散碎开，另一手却抓住了一团软缎，她蓦地睁开眼，大惊：“方楠！”方楠害怕得要死，但是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就跑过来了，她本来只是想拉她一把，没想到却被将由一把拉了下来。眼下耳畔寒风阵阵，她缩着脖子躲在将由身前，两人一同坠了下去。

　　“我其实应该先打你。”

　　她听到将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伸手紧紧抱住她，硬生生承受了身后呼啸而来的一截树枝的撞击，两人的重量把那棵枯朽的枝干瞬间砸断，木头裂开的嘎吱声听得方楠头皮一麻。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换成方楠怕是要连脊椎都断掉，将由却不过闷哼了一声，只顾着搂紧她。方楠偎在她身前默不作声。

　　这人……嘴虽然硬，身体却很诚实嘛……

　　她在坠落的狂风里问了句：“你说咱们会不会摔死？会摔成一团吗？”话音未落，将由一把按下了她的脑袋，眼帘一黑之前，她依稀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方楠眨了眨眼，却见不到一丝光明，伸手出来在自己眼前挥了挥，除了扇出的凉意什么也没有，她在脸上摸索了一番，除了沙尘，还有些已经半干的血迹，她心头大叫一声不好，自己难道瞎了？

　　怎么可能？在方楠的生涯里最不缺的就是想多了。譬如一般戏本子的女主角，如果有孕了，必然是不知道自己有孕了的，如果中毒了，必然自己也是不知道自己中毒了的，像她这样，如果瞎了，自己也断断不会这么快醒悟到自己已经瞎了。所以方楠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大概是晕的时辰太久，所以已经天黑下来，无妨。

　　她试图撑起身子，触手却是湿滑的血冻，它们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然而兴许是血量太大，以至于方楠用力之下竟然滑了一下，又重重的倒了下去，接着她就听到了一声无力的呻♂吟，吓得她立马就翻身躲开，四肢百骸仿佛散架了又组装上了，却没组装好一样，咯咯吱吱响了一阵。索性她还没忘记摸索着刚才的方向——如果她这次并没有判断失误，刚刚那里应该是……将由。

　　她伸手摸了摸，摸到似乎是手的地方，手还在，沾了些血，但似乎没有特别大的外伤，沿着手往上摸……衣衫有些破裂，也沾了不少血，但方楠看不见，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她的，她没有摸到将由的伤口，自己的……自己已经疼到不知道哪里才是疼到出血的地步了。她满满摸到了将由的胸口，恩……挺有料，但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确定将由胸口也没有伤，于是继续往上，顺着脖颈摸到了唇边，一个不留神被一口咬住。不过咬得力气并不大，更像是衔着，将由应该没有力气狠狠咬她了。

　　这如同一个还活着的信号，方楠急不可耐地膝行上前跪在她边上，双手捧着她的脸，问道：“将由将由将由！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咬我一口，没活就踢我一脚。”将由沉默了一会儿，松开了口。

　　方楠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眼眶里突然渗出了泪，忍不住捧着她的脸摇了摇：“太好了你没死啊！我还想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可怎么埋你才好，没死真是太好了。”将由依旧没有说话，重重咳了几声，才气若游丝般：“但你再这样摇下去……咳，就不一定，定了……”方楠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吓得松了手，瘪着嘴：“对，对不起……”

　　将由虽然虚弱，脾气却并不好，简单明了一个字：“滚。”

　　方楠缩了缩，拽着一根枯藤，纠结着：“可是你伤得这么重……”

　　将由并不领情：“如果不是你这个累赘，我至于如此疏忽？你……”话音未落，又剧烈咳嗽了几声：“你就是个没用的拖累，我当初就该杀了你，好在现在也还来得及。”说着像真是要去拿剑，喉中却涌出了大量的血，只得闭上了眼不去管她。方楠听着动静，忐忑地辩了句：“但是我可以将功赎罪，我可以侍候你啊？”想了想又补一句：“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并没有力气来杀我。”

　　一时间没有了动静，方楠又忐忑着凑近一点儿，小声道：“你伤着哪儿了？流了很多血，但我又没有摸到伤口……”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她又伸手摸了摸。将由勉强睁开眼，看着她杂乱无章的动作，神色越来越凝重，眉头纠紧，努力抓住了她的指尖：“你做什么。”

　　方楠不说话了，良久，她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碰了碰她的脸，一路顺着轮廓摸到眉眼，将由的睫毛动了动。方楠像触电一样收回了手。将由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抓紧了那只手，抿唇道：“伤在背上，你摸不到的。”她试探着状似无意地说：“今天竟然没有一点星星。”

　　方楠点了点头：“对啊，你伤得这么重，我们需要看看周围的环境，帮你治一下。你能撑到天亮么？”

　　将由看了她半晌，轻声应了句：“啊，能吧。”

　　方楠“嗯”了一声，摸到她的双肩把将由扶起来，让将由趴在自己身上，像是坠崖时她做的一样。伸手轻轻地替她捡去肩背上的枯枝碎石，把伤口露出来，以免被脏衣服蹭到。

　　这么熬了几个时辰，方楠轻轻叹了口气：“这地方是没有天么，怎么还是黑乎乎的……”

　　将由靠在她身上休息了许久，已经恢复了一点体力，听她这么一说，默了默：“阿楠，现在是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