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莲旧梦》流斐

5、南荒医仙

　　茫茫黑暗中，羲衡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心口处的伤口在不断地流出鲜血，仿佛要将他抽干一般。
　　爱是幻影，伤却那么疼。
　　当真是可笑至极。
　　失败了么？是不是要死了？死，这个字还从来没有在羲衡的脑子里出现过。他不怕死，却怕死了之后再也见不到那个清澈的少年了，那个叫永真的少年已经长大了，小小的手掌已经能在他午睡时覆在他的双眼上替他遮住刺眼的阳光，然后俯下身子，本来想亲一亲他的脸颊或者嘴唇，但是又怕将他吵醒，最后只能亲在自己的手背上。就只是这样，还能美滋滋地乐上半天。
　　这个……傻孩子呦，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可还活得下去啊？
　　黑暗中浮起永真的脸，羲衡伸出手却触不到。藏在怀中的那朵早就枯萎的花盏掉落出来，被伤害过的花盏，再也吐露不出从前的芬芳。
　　假若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羲衡，不能丢下我，我还在等你，你听到了么？”永真的声音充斥在羲衡的耳边，“羲衡，你死，我便也不会独活。”
　　遥远的北荒大泽中，有个已经长大了的少年在等他。
　　我不能死，因为要活着才能保护你。
　　羲衡突然睁开眼睛，意识比方才清醒了许多，迅速用法术护住自己的心脉，止了血。再抬眼时，早已没什么北荒大泽和永真了。
　　“你居然还能再醒过来。”羲衡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清脆的声音。
　　羲衡回身，问道：“你是谁？”
　　“剑灵。”痞子一般的剑灵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坐在岩石上。
　　“碧瑀？”
　　“他们起的名儿，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你想这么叫便这么叫吧。”碧瑀道，“喂，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逃得过自己心魔的人，你叫……额，羲衡？”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面对这么个没正经的剑灵，羲衡也提不起什么掐架的兴致了。
　　“方才你那心魔这么叫你的，我听来的。”
　　碧瑀口中的心魔，就是永真罢。羲衡惊讶于自己最爱的永真竟然变成了自己的心魔，真是不可理喻，不过倒也应了佛祖那句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羲衡正色道：“那不是心魔，是爱，他是我的天赐之物。”
　　“可是你还是险些死在他手里啊。”
　　“……是你手里！”羲衡警觉起来，“要打就快打，少废话。”
　　“我不和你打，虽说你现在受重伤好不到哪去，但是我承认，我打不过你。我虽然是六界灵力凝聚成的剑灵，可六界的灵力皆是来自盘古灵力，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很强的盘古灵力，甚至还有女娲灵力，我打不过你，我认输。”不正经的剑灵突然正经起来，一口啐出嘴上叼着的狗尾巴草，跪地行礼，“剑灵碧瑀，见过主人。”
　　不打还乖乖认输，有着等好事？
　　不打正好，羲衡现在感觉全身经脉跟断了一样，难受的要死，体内也仿佛被人抽空了似的，只是仗着脸上看着还算好些。
　　“行了行了，不必多礼，赶紧先出去再说。”羲衡瞧见碧瑀吞吞吐吐藏着掖着像有话要说，便说道，“你有话便说。”
　　碧瑀道：“主人，心脉受损，你要死了。”
　　羲衡：“……”
　　羲衡：“你还是别说话了。”
　　羲衡：“你倒是快点先把我送出去啊！”

　　羲衡本以法术先护住心脉，但又不要命地给虚泽渡了修为，本来还算红润的脸色也开始苍白起来，刚才还真是回光返照了啊。
　　羲衡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在云雾中已经辨不出方向，待再无力施法护住心脉时，一口鲜血喷出，从云端直直栽了下去。

　　“羲衡……羲衡？”在莲花台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永真揉揉眼睛，却不见身边的羲衡。
　　永真打了个呵欠，总觉得自己今天这觉睡得格外的长，还格外的累。
　　“羲衡？”哪去了？不会是去后山替自己教训那几个小妖了吧？
　　岩石后，有凌厉的目光死死地锁住永真……

　　“你就喝吧，喝死你！要酒还是要命啊……”羲衡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一个男人絮絮叨叨地抱怨来抱怨去，“你是地鼠么？我埋得这么深的酒都能让你不择手段地挖出来了，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啊！还喝的烂醉如泥，白瞎了我酿了这么久的好酒。——诶，你醒了？”蓝衣翩翩就是有点婆婆妈妈的没青年朝羲衡走过来，伸手探了探羲衡的额头，道：“太好了，不烫了。”
　　羲衡还虚着，连抬手阻止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没礼貌，我救了你，不该先得一声感谢么？这是南荒，我叫墨迟。”墨迟说完还用脚尖点了点地。
　　“多谢救命之恩。我为什么会在这？”
　　墨迟拿起桌边的白帕子擦了擦一双萦绕着药香的手，回答说：“我外出采药时，正好瞧见你半死不活地昏死在地狱谷边上，就把你带回来了——我很想请教你啊，你是怎么做到把自己整的半死不活，心脉尽断，就剩一口气了？你差一点就散失一身修为死翘翘了你知不知道？”
　　羲衡回忆了一下自己作死的整个过程，自嘲道：“没事干了，闲的。”
　　墨迟嘴角抽了抽，心想最近奇葩还真多，居然有人闲的没事干了把自己虐成这个样子，真是四海八荒遍地是奇葩。看来苍冥这个嗜酒的毛病跟他们自虐比起来还算是好的。
　　羲衡突然发现自己费了半天劲差点送了性命得来的碧瑀剑此刻不在手边上，登时有些慌了，连忙问道：“你瞧见碧瑀剑没有？”
　　“碧瑀剑？”墨迟皱眉，“这回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把自己整成这个模样了，没死就算你命大了啊。”
　　“……你到底瞧见没有？”墨迟不知道哪来的一堆废话让羲衡很不爽。
　　“没有。”墨迟剑羲衡额角的青筋都要爆了，连忙安慰道，“你且放下心来，丢不了的，碧瑀剑有灵性，你不找它，它自己都会回来找你的，丢不了丢不了。”
　　羲衡虽然对墨迟的话将信将疑，但现下却也无可奈何，也只得作罢。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羲衡。”羲衡瞟了一眼墨迟身后烂泥一般瘫在墙角，满面红光昏昏欲睡的家伙，问，“他是——”
　　“哼！”墨迟此刻一卡到苍冥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混蛋居然把他酿了好久的酒给都喝了，连药酒都没放过，一想到这个墨迟转身就给了苍冥一脚，“苍冥，醉鬼一个！喝成这个样子，我看你夫人还能不能让你进家门。”
　　羲衡对这个醉得不醒人世的家伙委实没什么兴趣，转而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不多，五天而已。”
　　五天……而已！而已个屁啊！他家永真还不得疯了！完了完了完了！！！
　　羲衡拉开云被，挣扎着下床，却被墨迟拦住，墨迟疾声道：“干什么？你疯了，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我必须得走了，否则就出事了。”
　　墨迟死死按住羲衡，道：“你走了才出事了！你敢出这里一步，我就敢保证你活不过一个时辰！”
　　羲衡脸色一变，暗自感受自己身体中是否有异样，闷声道：“你——下毒？”
　　“……”墨迟抓狂，“下你奶奶的毒！我是医者，不是用毒小人！！！我的意思是说，你本来心脉尽断，这五天我不眠不休连眼睛都没闭替你接你的心脉，也就是你命好遇上我这绝世名医，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你若是就这么大步向前不回头，你就等死吧你！”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羲衡停止挣扎。
　　“不走了？”墨迟松开手，回头看了看睡得死猪一般的苍冥，道，“医者仁心你懂不，就像他说的一样，医者父母心，我千辛万苦把你拖……额，我的意思是把你带回来是为了救你，而不是让你死在我手里头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你懂不？所以你多急都不能走，尿急也得给我憋着，就算是急着见心上人也不行，否则你就等着你心上人见你最后一面吧。”
　　墨迟都佩服自己竟然能说出这么鞭辟入里的话，但其实他想的委实很简单：我没救你你死就死了，我救了你你还死了岂不是毁了我的一世英名？
　　墨迟这一番自认为慷慨激昂的发言却让羲衡气到牙根都痒痒，若是再晚回去两天，恐怕就是他见永真最后一面了！他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他家那个天真可爱，一刻都离不开自己的小真真，什么碧瑀，什么墨迟，什么心脉尽断，通通都去死吧！
　　羲衡皱起英气的眉，咬咬牙，坚持道：“不管了。”
　　墨迟哑然，惊讶道：“不会是真的让我说中了吧？你还真的是去见心上人啊？喂喂喂，你可要想清楚，你这一走我可就真的没办法救你了，到时候你可不光会死，是死别。”
　　死别。
　　死别……他怎么舍得，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他都舍不得，怎么会舍得。
　　羲衡背后一阵发凉，不能生离死别，可脑中想得尽是永真痛哭着要把北荒大泽翻过来找他的模样，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就萦绕在他耳边挥之不去，仿佛要将他的心震碎。
　　墨迟看着羲衡逐渐发紫的嘴唇，也知他内心挣扎的不好过，便安慰道：“你也无需着急，只再需一天你便可恢复了，到时候你想滚便滚我不拦你。”
　　“何需……何需一天啊……”墨迟身后醉的不省人事的醉鬼扶着墙慢慢悠悠地站起来，眼神尚且迷离，一看便知还没醒酒。醉鬼打了个酒嗝，笑嘻嘻道，“不就是救个人嘛，瞧你磨磨唧唧的，还……还再需一天，你、你费劲不费劲啊……”
　　墨迟瞪他一眼，忽而眼神一亮，想起来什么似的激动地一拍手，道：“我怎么忘了！——苍冥，快把玉玦交出来，有了玉玦就好办多了！”
　　苍冥倚着墙站好，哼了一声又白了墨迟一眼：“你这、这是借东西的态度么？你这……明摆着……就是明抢生切豪夺啊……嗝……”
　　“少废话！白喝我那么多酒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给不给？不给我可搜身了啊！”说罢墨迟便要挽袖子扑上去明抢了。
　　“别别别！你厉害，给你给你。”苍冥一边掏着玉玦一边埋怨道，“把衣服整乱了影、影响多不好，让浅浅看见了会以为我在外边拈……拈啥来着……哦对，拈花惹草，我耳朵又要受罪了。”说完还后怕一般地揉揉耳朵，将从怀中掏出的玉玦交给苍冥。
　　羲衡默默地在一边看着不说话，心道你们真的不是一对？
　　墨迟嗔道：“喝成这样还指望你的耳朵能逃过一劫，嘁。——羲衡，准备好了，有了这个，你的心脉即可复原，你马上就可以滚蛋了。”墨迟说罢便轻声念起一串心法咒文，顷刻间便见掌中之物发出一团耀眼的金光，将羲衡团团围住。羲衡瞬间便感觉到体内热血涌动，仿佛山洪暴发一般，身体中的每一处都处于极度紧绷状态，那快散失的修为似乎一点一点的回来了。而就在此刻，不适忽起，羲衡定睛看去，墨迟额头上似乎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双眉也紧皱着，光团似乎比方才要小了许多。
　　“蠢。”一声不似嘲笑的声音从墨迟身后传来，墨迟与羲衡登时便感觉一股力量汇入，苍冥的双手正搭在墨迟的肩上，将他的法力传输了过来。“法力不高还逞能，真是蠢死了。”
　　墨迟脸一红，道：“闭嘴。”
　　金光消失，羲衡感觉精力充沛，说不出的舒畅。
　　墨迟长长舒出一口气，将玉玦还给苍冥，还怒气冲冲道：“还你！”
　　“一个大老爷们说两句就脸红。”苍冥啧啧两声。
　　墨迟杏目圆睁，脸更红了，怒骂道：“你还说！闭嘴！你酒醒了是不是？醒了就赶紧滚回你自己家去！”
　　“那个……”羲衡不好意思地打断他们道，“大恩不言谢，二位的恩情羲衡记住了，日后若有事，来北荒大泽找我便好。羲衡今日还有要事，告辞了。”
　　“北荒大泽？好山好水好风光啊，改日一定找你去玩啊。”苍冥道。
　　“……”墨迟扶额。
　　“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的耳朵吧，孕妇脾气大，你家浅婳当了孕妇脾气更大，小心浅婳连门都不让你进。”墨迟嘲道。
　　“你不提这茬儿能死么？”苍冥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先把你脸上那抹少女红消了再说吧。”
　　“你再说！”
　　羲衡：“……”
　　这上辈子得造了多大的孽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