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书生多寂寞》六幺夭夭

6、第六回

　　金花迈脚跨入学堂，见里面整齐的摆放着桌椅，先生的案前还放着一条竹鞭，那是先生拿来训诫弟子用的。
　　小时候，夫君淘气，手掌心没少挨公爹的打，每次金花都心疼的直掉泪，又惧怕一脸严肃的公爹，不敢吱声，只等到放学的时候，和夫君二人跑到河边，偷偷拿着帕子，沾了河水替他敷敷，一边说：“哥哥不痛！”
　　孩提时美好的回忆一幕幕在脑里掠过，二人从小兄妹相称，长大后情投意合，金花的夫君对她甚是疼爱，婚后身体一直不好，但也不让金花受委屈，家里家外几乎不让她沾手，只管做她的少奶奶……
　　金花心里忍不住一阵刺痛，她辛苦的按住胸口，扶在门扇边喘了口气。二人最美好的时候几乎都在这学堂里度过，再后来夫君便身体不好了，公爹便不让他们上学。
　　自从夫君走了以后，她一直刻意避开二人的种种过往，这学堂再也没来过，那次被人拉着来迎接穆先生时，也是远远的站着，不敢靠近，就怕暏物思人，伤怀落泪……

　　金花强压着心中的钝痛，贝齿轻咬住红唇，慢慢的站直身子，忽地听到后面一阵脚步声，她忙转身去看，见穆先生正从楼梯往下走，身上穿着她帮他缝补好的衣裳。
　　穆先生的衣裳破了一个很大的洞，只用针线是没法补好，金花只好另外拿了一块与它近颜色的布料，怕显得突兀，便在那块布料上绣了一枝墨竹，位置刚好贴在身前，远远望去，倒像是精致的挂饰一般，穆先生虽长相普通，但好在身体欣长挺拔，此时衣裳只用一条细绳系着，配着那抹墨竹，竟显得儒雅俊秀了起来。

　　金花赶紧拭了下眼角，扯出一丝笑容，对穆先生道：“先生，你的衣裳已经给你缝制好了，”说完，上前将衣裳递给了他，又从怀里拿出些碎银，道：“昨日真是谢谢你，这些银子是还你帮我抓药的钱。”
　　穆鸿看着她，脸前的女子一张小脸有些白的渗人，鼻尖红红的，长长的睫毛还是湿的，不知又在为何事伤心？看她说话虚弱的样子，显然身体还未恢复，他摆手道：“不客气，是我先劳烦你帮我制衣裳，这些小事，何足挂齿。”
　　他伸手接过金花手中的钱，只拿了一些，其余的又还给她，道：“那些中药无须这么多，杨家娘子今日可曾好些了？”
　　金花自是称身体已无大碍，又客气的道谢，便要告辞回家。穆先生突然叫住她，道：“杨家娘子请留步！”待金花顿住脚，他忙道：“平时都是劳烦大家送米送菜，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那日见你家的菜地，似乎都要荒废了，若是杨家娘子不介意，可否借我一块地？”
　　金花愣了下，想了想，道：“先生若是要用地，自然是可以的，”她淡淡一笑，道：“先生以后唤我金花便是，不用如此客气。”
　　穆鸿道，好，又谢了她一番，金花便告辞出来。

　　金花绕过学堂边的一丛灌木，正要往回走，远远的见到水莲姑娘往学堂这边走来，忙顿住脚步。
　　水莲家是村里最有钱的大户，她父亲叫仇万福，因为水莲的小姨被县长纳做了小妾，仇万福便与县长有了交情，原本仇家在县城只开了间绸缎铺子，后来竟然又开起了酒肆，县里一些大户人家卖县长的面子，都从他那里买酒，一年下来收入相当可观。
　　水莲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姐弟俩因着家里的财力，在村里一向骄横霸道，村里的孩子没少被她弟弟欺负。水莲每次见到金花都没有好脸色，不是嘲讽她衣裳破旧，便是笑她寡妇身份，金花从来不予理会，平时也是尽量避开她。
　　此时她如何会出现在这里？金花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转身就往河岸边走去，这样一来就要绕一大圈，才能到家，金花加快脚步往回赶，婆婆还一个人在家等着她做饭。

　　水莲并未见到金花，她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来找穆先生。以前村里最有学问的就是金花的公爹，金花的公爹虽然只是秀才身份，但听说他的学问非常好，连县长姨夫都赞赏他，可惜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村里已经两年请不到先生，这一回村长带回来的穆先生，不但学问好，还长得一表人才，水莲只要一想到穆先生那伟岸的身躯和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心里便扑通扑通的跳，要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便是死了也值得！穆先生孤身一人又身无分文，若是他肯入赘仇家，那就更好了。水莲越想越觉得靠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穆鸿送走金花，便回到楼上屋里，将衣裳抖开看了一下，只见那针脚细密匀称，领口和袖口还绣了花样，仔细辨认似乎是海棠，他不由的赞叹一声，见那衣裳已经被熨烫平整，有心想试穿一番，于是便将身上的旧衣裳脱了下来，突然听到楼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有些疑虑，莫不是那杨家娘又去而复返？
　　穆先生忙拿起衣裳正要往身上套，那脚步声便已经到门口了，他回身一看，便见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他的房门外，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薄衫，里面绣着牡丹的抹胸若隐若现，手里拿着一方洁白色的巾帕扶在门上，正一脸含羞带怯的看着他，似乎刚发现他穿着白色中衣的样子，嘴里轻呼一声“啊”，而后脸色便通红，两眼妩媚之极的望着他笑。
　　穆鸿身上不由的起了鸡皮疙瘩，这姑娘他认识，是村里仇万福的女儿，她的弟弟也是他的授课弟子，平日老是欺负旁的学生，没少被他甩竹鞭。穆鸿想起一次在村口被这女子拦下，硬是塞给他一个荷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转身便跑，穆鸿当场嫌恶的不行，直接将那荷包扔入草丛中，之后便远远避着她，今日她又来做甚？

　　穆鸿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衣裳还未穿好，忙转过身去，继续穿了那件旧衣裳，再回过头来，客气的问道：“仇姑娘有事？”
　　水莲望着眼前一表人才的书生，一颗心紧张得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穆先生的身材挺拔而欣长，水莲长这么大起，还没有见过他这般健硕的男人，她有一次还梦见自己躺在他的怀中，穆先生喂着她一口一个荔枝，笑都把她笑醒了。如今竟然被她撞见他穿中衣的样子，胸前的肌肉似乎若隐若现，她不由的吞咽了下口水，眼神迷离。
　　穆鸿不由皱眉，见她一个闺中女子，出现在男子屋里，又做出那般神情，心里不由得厌恶起来，语气便有些冷淡，道：“姑娘若是无事，请速速离开！”
　　水莲最喜欢穆先生这样高高在上冷若冰山的样子，每回她躲在暗处看他，见他对人总是冷冷淡淡，她就闭上眼睛想像着他对她笑。现在眼前的男子对她一脸的冷峻，瞬间便迷了她的心，她羞赧的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点娇嗔：“穆先生，我爹请你过去喝杯水酒。”
　　仇万福虽有钱，但不识字，所以对读书人特别尊敬，当初金花的公爹在的时候，仇万福见到他也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故而那时水莲并不敢看轻金花，可自从金花家有了变故，水莲每每穿金戴银的站在金花面前，却被她一身粗布衣裳比下去时，水莲妒火便燃烧起来。

　　穆鸿皱了皱眉，这仇万福请他去家里做客也不是一回两回，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辞了，他肃了肃脸色，对水莲道：“请转达令尊，在下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就不过去了。”
　　水莲正欲开口说服他，突然瞥见穆鸿衣裳腰侧一簇绣竹，脸色不由得一变，为何他身上会有金花的绣样？蛮横的性格瞬间便让她杏眼圆睁，语气尖刻的问道：“为何你的衣裳会有金花绣的竹枝？！”金花的绣功在方圆百里都有名气，只一眼便认出来，没有第二个人能绣出这样栩栩如生的竹枝！
　　穆鸿听她如此问话，心里非常不喜，只是碍于读书人该有的修养，并没有喝斥她，他负手立在屋内，语气冰冷的下逐客令：“天色已晚，仇姑娘赶紧家去吧！”说完上前将木门直接关上，将水莲挡在门外。
　　水莲站在门外，一张脸气得有些狰狞，手里帕子都要被她揉碎，一跺脚，气哼哼的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