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书生多寂寞》六幺夭夭

17、第十七回

　　南方人最喜秋冬时节操办喜事，立秋之后，村里已有好几户人家娶妻嫁女，作为最受村民尊敬的先生，穆先生自然场场必被邀请，穆先生也很捧场，只要有空余时间，多半都会参加喜宴，偶尔也会现场作首诗或写几个字送给贤伉俪，虽然大家对诗中的意思都听得不大懂，对那龙飞凤舞的字体也不甚了解，但从穆先生清朗的声音中抑扬顿挫的诵读出来，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说不出的好听，被送诗字的那对新人，自是面上风光无限。

　　学童们发现穆先生今日心情很是愉悦，有人捣蛋也没有被打竹鞭，今日的课也简单的要命，穆先生只叫他们背一首诗便让大家下课回家，学生们一阵欢呼。
　　穆先生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衣裳上面有金花给他绣的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往常穆先生并不喜欢花哨的衣裳，他性格本就寡淡，又有背负在身，自然比较喜欢素净的衣裳，小时候娘亲倒是喜欢把他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只如今，誰让他的娘子是远近闻名绣工最好的女子呢？总不能让别人得了这个好处吧。但不得不说，这海棠花真绣的很漂亮！穆先生不由得有些骄傲的扬起嘴角，伸手抚了抚那花样。
　　出了学堂，他步伐轻快，一路来到了村长家，村长陈如善主持了村里上百场的婚礼，他也想讨个吉利，不止要村长代他上金花家提亲，还要请他主持操办整个婚事。

　　陈如善听完穆先生的来意，先是一愣，而后迟疑的问道：“先生说的可是我杨家嫂子家的金花？”得到穆先生肯定的回答后，大喜道：“想不到我们金花还有这个福气，这真是太好了，”他转头朝厨房喊，“孩他娘，孩他娘，你快来一下。”
　　陈婶娘手上还拿着一把葱头走了出来，见道穆先生，笑着唤道：“穆先生来了，我这就给你上茶去。”
　　陈如善摆手道：“你先别忙活了，我这里有个喜事。”
　　陈婶娘未听内容先露出笑颜，问道：“什么喜事？”任誰听到喜事二字，心中必然也跟着一喜。
　　陈如善笑呵呵的道：“穆先生，看上咱们家金花啦，这不，来找我帮他去提个亲！”
　　陈婶娘当下还转不过弯来，等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叫道：“哎呀，可真真的是个大喜事！”
　　说罢转身将葱头放到一旁，净了手出来，笑道：“我去换身干净的衣裳，这就去通知我那老嫂子去！”
　　陈如善点头，转身问立在一旁微笑不语的穆先生：“先生打算选哪个日子？”
　　穆先生一派温雅，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出门时我瞧了黄历，本月二十六就是个好日子。”
　　陈如善伸指算了算，为难的道：“离二十六只不过十来天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
　　穆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红纸，递给了陈如善，歉声道：“日子是紧了些，但若是将流程全部办妥了，也是可以的。这是我的庚帖，回头烦劳村长送到金花家去。”
　　陈如善笑道：“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要将问名到迎娶这么多礼数，挤在十几内完成的！”

　　还没到晚间，穆先生要求娶金花的事在村里全部传开了，几家欢喜，几家羡慕，更有人心生妒嫉，要说妒嫉，水莲姑娘当数头一个，自那日被穆先生打了两个耳光后，她便再也不敢去学堂找他了，将自己关在房中想了几日，天才仇姑娘又为自己找了个理由：穆先生乃读书之人，心胸必是宽广，我若是他娘子，自然也是要似他一样好善乐施才对，如何还要阻止他的行为，怪不得他要动怒。
　　这般想着，水莲姑娘心里好受了许多，爱慕之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之后又找了几次穆先生，可惜那段时间穆先生一日三餐照顾着金花婆媳，她倒是想再进金花的院子，又怕那院中的情景堵了她的心眼，只好作罢。
　　没有料到，这才不到两个月，她还没有想好对策要如何接近穆先生，就惊传金花要嫁人了，而且嫁的是她仇水莲的如意郎君！这简直就是在生生的打她的脸。水莲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差点晕倒在地上。

　　第二日一早，痴情不改的水莲姑娘，几步就窜进了金花的院中，不去还好，去了只会让她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金花全家，你道为何？
　　那院中满满的摆着男方送来的聘礼，全猪全羊礼烛礼香礼炮礼饼放一处，全用红绸绑着，另一处放着绸缎被褥和衣饰布匹，再旁边又放着茶叶数罐，米酒数坛，也都拿红绸围着，最让水莲无法接受的是，一套金光闪闪的头面就那样明目张胆的摆在阳光下，亮瞎了她的眼！这种成色的首饰，她只在县令夫人头上见过一次，还不是全套的！
　　她咬碎一口银牙，指甲深深的掐入木门的间隙当中，只是此时没人会去顾忌她的感受，满院的村民围在那里“啧啧”声不断，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交淡声：
　　“就是娶新媳妇也没见过这么多聘礼……”
　　“仇万福家只怕也拿不出来吧？”
　　“穆先生这得卖多少字画才够呀？”
　　“要我说，穆先生的字画看来很值钱呢！你成亲时他送你的那幅字，可要好好留着！”
　　“哎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回去我就将它从墙上摘了锁起来。”
　　“我看着金花就是个好的，长得一副好模样就算了，还难得的孝顺乖巧，也难怪穆先生看上她……”
　　水莲姑娘又一次被打脸了，她一直以为穆先生只不过一个穷酸书生，身上的家当不超过十两银子，还千方百计的想要资助他，没有料到，眼下摆在院中的东西，只怕不下一二千两吧。

　　但是，事实与水莲姑娘想的还是存在了一些差异。此时金花坐在房中，手里握着穆先生让陈婶娘送来给她的一个木匣，她打开一看，整个傻眼，里面放着三十几张数额五百两的银票，又有几处铺子宅子庄子的房契地契，铺子的地址竟然都是本县城几处最热闹的地方，有客栈，有酒楼，有金铺。她被眼下的情形吓坏了，忙起身关了房门，回到床边坐下，按住就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又掐了自己一下，才知道不是假的，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可怜的金花惊吓多过于惊喜，莫不是为了娶她，去抢钱庄？！这可如何是好，本来还满心欢喜的新娘子急得在屋中团团转，无奈男女婚前不能再相见，这十几日穆先生请了陈婶娘来照顾她婆媳二人，她想问也没处问。
　　时间仓促，小聘大聘一次性完全，接下来便等着二十六日的迎娶，穆先生在村里没有住处，只能将新房暂时设在金花家，这段时间可忙坏了陈婶娘，她找来了丁二嫂，又邀了几个能干的村妇，大家一起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屋内各式几案桌椅等家俱全部焕然一新，床也换了崭新黄花梨木做的架子床，四面围栏牙板都雕刻镂空山水人物花纹。
　　这回金花赚足了脸面，一个寡妇二嫁，不但嫁了大家最敬仰的读书人，还把婚礼办得这么风光，这几日村里有些姿色的妇人，回家拿捏个小事便要与男人吵着和离，盼着成为第二个金花，单那一套头面就要让人眼馋死了。

　　婚礼当日，穆先生从县城请了几个厨师回来，在学堂前面的河边摆了流水席，全村人从中午吃到晚上，席面竟都是县里酒楼最好的菜色，村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吃些自家种的青菜，便是鸡鸭猪肉，哪曾吃过这样的席面？就连仇万福也是一次跟了县令去酒楼蹭了一次饭才吃到几样，没想到面前这一席比那日吃到的还要好上几倍。
　　这样一来，婚礼第二日把县令都惊动了，他从未听说过一个教书先生能有这样的财力，能把婚宴办成这样，还当什么教书先生啊？不要说是村里，就是在整个汝北县里，那也是要有点家底老家族的才敢办啊，他窝在本县至少有八年了，从未听说有过这号人物，薛县令想都不想，便让仇万福回去请穆先生去衙里做客，只是，穆先生此时哪有心情管他什么县令，晚上的洞，房花烛夜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酒席进行到晚间戌时末才结束，杨婆婆今日高兴得很，穿着新衣裳，坐在厅堂正中间，受了穆鸿与金花的跪拜，穆鸿当着村里人的面，改口叫了她“娘”，喜得杨婆婆老泪横流，连声应着“哎哎我的好儿子哟！”老人家这病算好了一大半，又难得精气神十足的在外头站了一日，接受村人的道贺，但毕竟是病了许久的身体，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好痊，此时早就被陈婶娘安置歇下了。
　　穆先生在席上也喝了几杯酒，一身绯色对襟婚服，把他平日苍白的面色衬得红润了起来，外面自有村长操持，他只管回屋顾好自己的美娇娘，穆先生疾步回家关了院门，一路往新房走去，两脚轻轻的踏入房门，便见到金花一身喜服头盖着大红绸缎端坐在床边，静静的等碰上新郎倌掀她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