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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白兔妈妈和狐狸们(10) ...

  •   孩子的世界总离不开那么几个主题——母亲、甜食和哭泣。
      ——宋于心

      孤男寡女一起在雨中淋了个透,回到同一间房整理仪表,怎么看都非常暧昧。然而,在这个房间里,我敢笃定没有也不会有任何暧昧滋生的迹象。
      敌意,防备,一个巧妙谨慎地刺探,另一个战战兢兢地回应。
      高级酒店的高级套间,顶部垂坠着水晶吊灯,他只开了曲线状排列的一排小灯,柔和的光晕落下,不远处高出三个台阶的平台上放着张豪华大床,靠着巨大的落地窗,城市里辉煌的灯火一览无余。
      生理会影响心理,这话真不是瞎掰的。
      我握着杯热茶,心平气和,发现自己不是那么讨厌齐峥了,尽管他还是那么的令人讨厌。或许是顿悟到再讨厌他也无济于事,反倒显得自己无能,还不如尝试接受,大度地解释种种,不要再把自己气得鼻孔冒烟。
      我们各自占据沙发一角,渐渐保持沉默,紧贴墙壁的屏幕里出现一个性感妩媚的棕发女郎,饱含忧伤地凝视波澜不兴的海面,风声,水声,她发丝舞动,披在身上的白纱飘扬。
      气氛有点儿诡异,齐峥把胳膊放在沙发上,支着脑袋,似乎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我知道他其实没在看,电视里面发生着什么他全然不知,搞不好之后问他,他还会充满自信地做出错误的回答,令我怀疑自己刚刚是否在做梦。
      他就是拥有这种能力,把谎言说的像事实,那么的信誓旦旦,好像连自己都信了。这是一种奇妙的能力,一种我所欠缺又极度需要的能力。据我分析,自信甚至是自大,是得到这种能力的核心人格因素。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世界在按自己设置的规律运转,自己拥有对这个世界的绝对支配权,决定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相。
      可我的人生一向是被支配的,被某种特殊的力量,所以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谎言,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也收效甚微。
      这一瞬间,我很羡慕他。
      终于,他打破沉默,却不是对我说话,而是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一个口音浓重的英国女人,他要了牛排和海鲜汤,末了又补了一份炸鱼和薯条,放下电话后,扭头看我一眼,笑得很轻,从我这里只听得到空气摩擦鼻腔的响动。
      “我想你应该不怎么懂得欣赏美食,所以帮你叫了速食。”
      话里是赤裸裸的讥讽,叫人恨得牙痒痒。
      更让我愤怒的是,不幸被他言中,我确实是个没什么品味的女人,也没什么富家女该有的高雅气质。穿着平价,把方便面奉为无上美味,食物总要吃全熟,连沙拉也很反感。戴维·扬曾饱含遗憾地冲我摇头,视我的味觉为一场灾难。
      “不用麻烦了,等衣服烘干,我马上离开。你自己好好欣赏美食吧。”
      歌声响起,齐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毕竟,女孩子通常很少喜欢这样的音乐。
      我按下接通,贴到耳边时不小心触到免提,还来不及取消,一声响亮的“妈妈”就从手机里传出来。齐峥必然是听到了。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脸上,我立刻变了脸色,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取消扬声,小声嗫嘘。齐峥一动不动看着我,表情愈发凝重,我时不时瞥瞥他,仿佛看见无数的惊叹号和问号浩浩荡荡碾压过他的脑海。
      结束通话后还没半分钟恰巧有服务人员把烘干的衣服送来,我低着头走进卫生间,出来后便匆匆告辞,自始至终,他始终沉默打量着我,目光好像要在我身上刺出个窟窿。而我则像个表演失败的小丑,十万火急地逃走了。
      他又多知道了个秘密,原来,宋于心还有个私生子。
      第二天一早,又在餐厅碰见他。不知何故,这次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不似往常般咄咄逼人,嘴唇和脸颊都是发白的。
      戴维正拉着我的手东张西望,我想,在没有比这幅场景更具有说服力的了。现在,他所有的不确定都应该消除了。
      如我所料,即使精神不佳,他还是挂上了招牌微笑,不知是嘲弄的意味多一些,还是胜利的意味多一些。
      餐厅分成三区,一区是英国本土的食物,一区是亚洲的食物,还有一区摆放着饮品和各式各样的沙拉。
      桌上铺的白布没有一丝褶皱,上边规整摆着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高脚锅盆,里面是制作精美的食物。我正在给戴维挑选甜品,周围充斥着浓郁的奶油香气,戴维欢欣异常,孩子的世界总离不开那么几个主题——母亲、甜食和哭泣。
      “早啊。”
      齐峥声音粗哑,带有浓重鼻音,令我由衷感激苍天有眼。
      他看了看我,又很自然地将目光往戴维身上一扫,纯粹顺带一看,仿佛戴维只是我身上一件风格独特的衣服。不知怎的,我感觉他并没有真的在看我,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仅此而已,我的影像完全没有走入他眼中。
      他的视线很快转到我身后,停在那里,眼前一亮,流露出些许兴奋,如同发现了猎物。
      “宋小姐的朋友也是个美人。”
      话里隐含的对我的恭维显然只是客气,纯属社交技巧的应用。
      本来我是打算破罐破摔的,瞒不过就干脆不要遮掩,明明白白地把戴维介绍给他,没想到他主动调转了话题,我当然乐意配合。
      “在维明做事靠的是脑子,不是样子。”
      我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握住了戴维的手。林妍落落大方地迎接齐峥的审视,露出礼貌的笑容。这是我望尘莫及的深厚功力。
      “原来这位小姐在维明工作。”
      虽然话对我在说,齐峥的眼睛却一直注视林妍。我心生鄙夷,林妍率先做出自我介绍:“林妍,市场部总监助理。”礼貌性地朝齐峥伸出左手。齐峥笑意愈深,令我头皮发麻:“想必林小姐是非常难得的人才。”他伸出手,轻轻与林妍的手相握。我脑海中陡然出现另一幅场景,,报纸密密麻麻的油墨字中,一排大号字体醒目地标在最上方:维明继承人未婚先孕,育有一子,来自四面八方的纸片将我淹没。
      后来,他又和林妍说了几句话,话的内容从我耳边飘过,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注视着齐峥的侧脸,和他张张合合的双唇。
      齐峥对林妍表现出极大兴趣,几句话后笑着对她道别,而对我只是把脑袋向右侧微微歪了下,连目光都懒得挪过来,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算作告别。
      我被故意忽视了。换做昨天,这样偶然的相遇,必然会引起他的一阵调侃,而今天他对待我终于有了正常的客气生疏,倒叫我十分不习惯。原因肯定和戴维脱不了干系。也许于他而言,我已经惨败,不再具有威胁性,也就没了重视的必要。
      整顿早饭我都吃得心不在焉直接夹了块黄油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又立马吐出来。今天早饭过后,林妍就要带着戴维回国了,我的航班却是在下午,目的地是这个阴郁国度的另一个城市。
      难得有这次机会,不知下次能鼓足勇气来到英国会是什么时候,所以干脆趁这个机会更进一步。总有种感觉,不趁机逼自己一把,就永远无法从束缚自己的记忆里解脱了。每每想起戴维·扬,就像有双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之所以不让他们陪同,只是怕自己会在他们面前崩溃。其实有很大几率,飞机落地我可能连机场不敢走出去,直接再买张票飞回国。
      我没有去送他们。戴维显然很不情愿离开我,一张小脸失去光彩,我蹲下来,仍比他高些:“妈妈做完事就会回去找你,你听话,先和林妍阿姨回去。”
      “等妈妈回去的时候,”我犹豫了,不知做出这种实现无望的假设算不算欺骗,“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这样对他说,也这样对躲在身体里懦弱的自己说。
      他似乎听懂了,扬起下巴看我,但我知道一个五岁的小孩是不会懂的。也许是我充满希望的语气诱惑了他,他的眼睛很清澈,闪着光芒,像阳光下的平静湖面。
      许久他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回来的,对吧?”
      我不由得惊讶起来,他的话里充满了对被抛弃的恐惧,即便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还是有这份敏锐的直觉。被抛弃过的事实在他的潜意识里留下一道阴影,挥之不去。
      这些放弃自己孩子的父母是多么可耻和奢侈,要知道,还有那些拼了命都要守住自己的孩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夺走的人,比如我。
      “肯定的,”我依依不舍地拥抱他,“没你在身边我哪儿也不能去。”
      戴维也许是有心理问题,但我们会一起努力解决这些问题,这不就是人生的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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