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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白兔妈妈和狐狸们(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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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依靠也是一种幸福。
——杜家驰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种心安的感觉,仿佛被人保护庇佑着,有个人顶起我的天。
“对不起。”
我小声嗫嘘。
他因被逗笑而抖动了一下身体。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有一天,你长大成人,不再需要我。被依靠也是一种幸福。”
真的吗?宋于心即便不粘上宋启维的标签,也能为杜家驰带来幸福?
如果这是真的,我愿意一生活在阴影中。
“杜家驰,你要认真听,这辈子我只说这么一次,”我感觉心跳又加快几分,甚至有疼痛的感觉,“我爱你。”
他把头倚在我的脑袋上,柔声说:“我也是爱着你的。”
这两种爱大相径庭,我想要的,不是他给的这种。
我默默流出眼泪,哭着哭着,最后疲惫地靠在他的肩头睡着。
醒来时,杜家驰仍旧一派轻松地坐在我身边,我恨他这种要命的体贴。
“回家吧。”
看我把头移开,他立起身来,不由自主摸了一下酸疼的肩膀。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上面有他的味道,我舍不得脱下,权当没注意到,死皮赖脸地一路走出去。
他打开门,让我先进,自己则跟在我后面。我忽然想起与安吉的约定,他一定已经睡下。即便这样想,我还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二楼,没想到安吉正站在过道上,面无表情地俯视我。他的目光从我移到杜家驰,又迅速移开。紧接着他转身离开,背影有说不出的孤单落寞。
只是个寻常约定,他大概在闹小脾气。
我这样想着。
那晚,我抱着杜家驰的外套睡去,像是与他相拥入眠。无论多少岁月流过,我还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我要拯救我的爱人,哪怕摔得粉身碎骨。
都说青春期的女孩最古怪,其实,青春期的男孩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那次爽约后,我特地去向安吉道歉,安吉表示没有在意。可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他对我比以前更加冷淡。
我强迫戴维去看心理医生,但医生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我可能把问题看得过于严重,就像千千万万个父母一样,戴维只是焦虑水平比较高而已。
“可他做出那些危险的事,还偷窃。”
“你确定吗?”医生是个中年女人,看起来相当精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既然决定养育一个孩子,就要好好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怎么能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孩子身上。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很大的,却往往会忽视自己的问题。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是我影响了戴维?
我明明那么努力地去做一个母亲,现在该怎么接受这种说法。
“去旅行吧,带上孩子。”
杜家驰这样对我说。
“这怎么可以……”
既然敢做,就要勇于承担责任。闯了祸一走了之,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收拾,和以前有什么分别。
“英国那边的公司正需要派人核查,就带林助理去好了。”
他看我的目光里有别的什么东西,忽然之间,我读懂了,那是期待。
英国……遥远却又熟悉的国度,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来怀念了吗?
总要踏出这一步,我确实正逐渐接受过往的人和事。
我模糊地答应,以防自己临时改变主意。
这次的三人之行,只有戴维异常兴奋,林妍完全是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则是越想越胆怯,索性将这件事摒于脑海之外。
候机的时候,我找了个借口溜走,独自坐在机场的大厅。已吃过几片药,可还是觉得心跳过快,自己几乎要窒息。
这次还是算了吧,应该等完全准备好再去。
我慢慢掏出手机,手一滑,手机落到旁边的椅子底下。我旁边是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她友善地帮我捡起手机,伸出手的那一刹那,露出袖子下面的石头手绳。
“给你。”
她笑得落落大方,我却无法将目光从她的手腕处移开,觉得有些失礼,又接过手机,说了一声“谢谢”。
“咦?”她看见我扬起的手腕,“你也有?这个是我男朋友送的。”
“他……在英国?”
她摇摇头:“不过很近啦,法国。这次我是过去看他。我们已经有半年都没见过面,啊……除去视频时间。”
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与自己的另一半重逢。而我,无论再过多少个小时,多少天,多少年,都无法再与戴维扬重逢。
我们是错误聚在一起的两半,注定分崩离析。
“真好啊。”
“你也是去探亲的吗?”
她问我,我不想做无谓的解释,随意点了点头。
“他一定很想你。”
女孩露出灿烂笑容,满怀对恋人的憧憬。
我一怔,眼前浮现戴维扬漫不经心的笑容。他懒散地倚在窗前,一束阳光落在他面前。
隔着这束光,他对我说:“如果我们分离,我会非常想念你。”
他总把真话说得像谎言,以玩笑的口吻。
我曾在心里对他说过,他孤单时,我会陪着他,可现在他却孤零零躺在大洋彼岸的冰冷泥土中。
我还没勇气回头看悲伤过往,让他如此寂寞忧伤。
我慢慢立起,有种眩晕的感觉,仿佛自己正逐渐从现实中抽离出来。机场的自动门在我面前开开合合,玻璃明亮又洁净,仿佛是时光的接口。
只要我走向它就能回到现在,远离痛苦的过去,远离失去,远离分别,远离死亡,远离破灭。
我握紧拳头,迈开脚步。
“买个饮料怎么这么久?”
林妍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遮掩住惊讶的表情。这很贴心。
她了解我,知道我会临阵脱逃,已做好行程泡汤的准备。
我左手握着一杯热咖啡,右手握着一杯热牛奶,火急火燎地把它们放在椅子旁边的小几上,手指被烫的生疼。
“迷路了。”
林妍轻哼一声,一副“敢不敢把谎扯得再玄点儿”的表情。
“你再不来,我就把你儿子扔到洗手间,自己去大不列颠了。”
“你把他丢到哪里我都会找回来。”
我把牛奶送到戴维面前,吹了几口气:“喝牛奶,长大个。”
机场里没有新鲜牛奶,这杯是用热水冲的奶粉,因此带些甜味,戴维很爱喝。
林妍很不自觉地把咖啡拿过去,小啜一口,还理所应当地抬起头问:“没你自己的?”
我白她一眼:“忘了。”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在注视我五分钟之后,充满同情地说:“宋于心,有空去做个检查吧。早治疗,早康复。”
我嘿嘿地笑起来。
以前,和杜家驰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过每走一步就遗落一些记忆在路上,这样只要走得足够远,我总能忘记他。
我太自私,还以为自己不会伤害任何人,以为这样会快乐。犯下无法挽回的错。
他在等我,在想念我。现在我要走向他,带着饱满的、清晰的记忆。
巨大的白色机械轰隆作响,它泛着冷光的翅膀一动不动,笨重的身体却急速上升。
急速上升和下降的一瞬最为可怕,突破引力束缚和重归束缚之中一样令人不安,因为非人力所能控制。
戴维害怕极了,我花了好一阵才把他安抚下来,当然,空姐送来的橙汁也是功不可没的。
等戴维睡着,我向窗外看去。洁白的云如丝絮般在光芒中安静漂浮。飞机像在灿烂的海洋中缓慢航行,实际上,从我的角度来讲,它更像静止不动,凝固在明丽的油彩之中,伴着淡淡阴影。
时间是不平衡的。
在英国的两年,如同半生之久,而这里的两年却短如几个白昼。同样的两年,一个无论在我的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一个却流水般悄无声息地溜走。
我回头看,以往的一切仍是那么鲜活,连痛苦都异常清晰。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前一秒,根本就不存在“两年”这样的间隔。
戴维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两年确实存在着。
所有的事忽然变得很矛盾,也许只是我与现实发生了矛盾。更准确的说,是我的记忆和感觉。心里的伤,没有结疤,只是痛太久了,痛到习惯和适应,便不再感觉到痛。
往事潮水般涌来,我拼命将意识后撤,像在枪林弹雨中逃窜的士兵,惊慌失措。
“您还好吗?”
经过的空姐发现我的异常。
我想扯个微笑,说出“没关系”这种话来。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只是深吸一口气说:“请帮我拿杯水,谢谢。”
顾不得说明书上对用量的限制,我就着水吞了三粒药。至少得让心跳慢一些,心跳规律了,感觉也相应会好点儿。作为一个母亲,我实在不想上演在飞机上被急救的戏码来惊吓我的孩子。
我十分想给戴维一个健康快乐的童年,这能减轻我对戴维扬的愧疚,仿佛这样做,他本该拥有的那个童年也会一点一点回到他的人生之中,那个无比幸福,充满欢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