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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白兔妈妈和狐狸们(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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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也有人这样活着。
——林妍
下午的时候,林妍竟第二次打来电话,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接通,以她的脾气,能再联系我,一定是有非联系不可的理由。
我最后还是接通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她啜泣的声音,一时间竟无法反应,认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见她哭。林太后哭的样子啊,实在难以想象。
她那边有些嘈杂,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碎掉的声音。
“宋于心,”她哽咽着,充满无助,说出一个地址,“快过来……求求你……”
我没做任何思考,下意识夺门而出。
那个地方离维明很近,开车只用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
这里大概是林妍租住的公寓。我到门口时,发现门是虚掩的,从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粗俗不堪的叫骂声。
“臭婊~子!我就不信,你给男人做那么久姘~头,还跑去留学,手头就这么点儿钱!你交不交出来!”
紧接着传出林妍痛苦的呻吟声。
我屏住呼吸,冲了进去,本该是一间相当有格调的公寓,现在四周的东西被砸得稀里哗啦,惨不忍睹。林妍倒在地上,用胳膊杵着一旁的小几,鼻青脸肿,嘴角还有血迹。
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正揪着她的头发,她一声不吭,恶狠狠看着他,眼睛里蓄满泪水。
“放手。”我压抑住愤怒,冷冷地说。
他没有松开手,只转头看我一眼,下流地笑起来:“呦,叫有钱的来啦。原来你这个丫头不只服务男人。”他又对我说:“嘿嘿,我这妹妹可真是个宝贝,你是喜欢她漂亮的脸蛋,还是火辣的身材?应该带钱来了吧?”
这样的人渣居然是林妍的哥哥。
“没有钱给你这种人,”我转头看林妍,她倔强地低着头,一语不发,“刚才我已经报警了,你最好赶快走。”
他眯起眼睛,笑意全无,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走着瞧”,就略带慌张地往外走。
林妍忽然抄起地上的台灯,用尽力气向他扔过去,同时爆出一句“我操~你大爷!”
那男人灵巧地躲开,愤怒地指着她:“你给我等着!”
随后,他匆忙离开。
林妍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神情空洞。
我走过去,停在她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告诉她我并没有报警。她面无表情,长时间地沉默着。后来,我索性也坐下来,四周一片狼藉,我们沉默相对。
过了许久,不知是几个小时,她才开口说话,头一次向我提到她的家:“我家里很穷,家人不是家人,而是一群狼,无耻的混蛋,他们恨不得吸光我的血。他说的全是真的,我是个婊~子,和男人睡觉,给男人包,也是靠男人才去得起英国那种地方。你觉得我很恶心吧,不过还好,你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快走吧,以后我再也不会烦你了。”
我擦擦她的泪水,露出笑容:“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会哭,也有难看的时候。收获还真不小。林妍,你真失败,让我看见你这个鬼德行。以后我一定会相当高频率地嘲笑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她看着我,再次泪流满面。我笑着笑着,竟也流出泪水。
她对我说:“我只想离开那里,真的,我只想离开那个‘家’。”
那天我终于认识了一个完整的林妍,不再风光满面,躲在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林妍。
她的父亲在她母亲怀孕第八个月的时候,离开了他们的家。所以,她被自己的母亲当作丧门星,实在打不掉,才勉强生下来的。
家里生活非常困难,母亲跑去给人家做保姆,哥哥整日游手好闲,招三惹四,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她才五岁,每天只有一颗又冷又硬的馒头吃。
邻居家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被全家人捧在手掌心,几乎胖成一个球,有数不清的玩具,吃不完的零食,甚至会把不合心意的饭菜泼到地上。
有一次,邻居家炖肉,她被那种香气强烈吸引住,以为那是天堂的味道,如此美妙,如此浓郁。她扒着邻居家的窗框偷看,一不小心被炖肉的大妈瞧见。大妈满心怜惜,随手夹了块,叫小胖子递给她。
小小的一块肉色泽鲜艳,泛着莹莹油光,香气扑鼻。
离她是那么近啊。
小胖子比她要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皮包骨头的她,眯起眼睛:“喏,吃吧。”
语气活像是在施舍一条饥饿的野狗。
她愣了愣,挣扎许久,最后转身跑掉。
一旦尝过肉的味道,就再也忘不掉,以后还会想吃的。
当时小男孩高傲的表情深深刻在了她幼小的心里,从那一次起,她恨透别人的同情和施舍。那些人用她的不幸来衬托自己的幸福还不够,还要用施舍来提醒她,她有多卑微。
多么虚假的善良!
她下定决心,早晚有一天,自己要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再回来,再也没有人能践踏她的尊严。
母亲勾引别人那家里的男主人,发现自己怀了孕,那男人却死不认账,还把母亲赶了出来。当晚,母亲回到家,满身酒气,骂骂咧咧。
她害怕极了,想要逃走,却被母亲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母亲醉醺醺地冲她嚷:“丧门星,你给我好好看着。”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边啜泣,一边发抖。
母亲的眼神冷得骇人。忽然,她抬起手臂,朝自己的腹部一阵猛击。冷汗布满她的额头,她紧皱眉头,脸色发青,牙齿在发白的嘴唇上留下一排血印。
血水沿着母亲大腿内侧极其缓慢地流淌下来。
我无法想象一个能够当着自己孩子的面杀死自己另一个孩子的母亲是怎样的丧心病狂。
林妍的母亲恨恨地看着吓傻了的她:“当初我就该这么对你!”
当初我就该这么对你!
这句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那双愤怒的眼睛烙印在了她心里,彻骨的寒冷在她体内弥散开来,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血汇成一条鲜红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滴落,一朵生命的火焰渐渐熄灭。
此后,母亲靠出卖□□维生,家里总有可怖的男人出入,他们总是表情猥琐,不怀好意地打量她。那下流的目光让她觉得恶心。母亲总故作风骚地捶打他们的胸膛:“坏家伙,等她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再来吧!”
她浑身发冷,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在十六岁之前。
她母亲做过的唯一的好事就是让她去上学。那个女人觉得,受过教育才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十五岁的时候,她离家出走,却被捉回来一顿暴打。她哭着求饶,眼前却闪现一个画面,画面里母亲笑意盈盈地对那些男人说:“等她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再来吧!”
十六岁,她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最好的寄宿学校,再次离家出走,不久母亲和哥哥找上学校,想强行带走她,却被学校的保安轰走。她终于看到一条充满光亮的路,路的终点是她想要到达的地方。
然而,之后的那一年,她遇上了改变自己一生的那个男人,是他,让她再次堕进那个地狱。
他强~暴了她,之后赔了一大笔钱了事。
母亲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钱,春光满面地夸赞她:“你这脑袋还真聪明,做得好。”
她被强~暴,她的母亲却夸她做得好,可她没了愤怒的感觉,只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女人说:“这些钱全都归你,不要再来找我。”
之后,一如我所知,她彻底绝望,自甘堕落,觉得与其被男人挑选,还不如挑选男人,游走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一会儿被他们像宠物一样玩弄,一会儿又像女王般凌驾于他们之上。
“宋于心,你知道吗?”林妍笑着对我说,无比凄凉,“也有人这样活着。”
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的死尸,任人抚摸发泄。
我想,这样的痛苦与绝望,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