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姬二旦

9、风欲静

　　五天之后，京城里头终于知晓了南蛮反悔叛变之事，商讨着布局。

　　而这头，岳纨已是连续奋战彻夜不休了三日之久。

　　手臂上因护着晏归而划的那道口子，好不容易结起来的痂，因为连日的挥刀牵动伤口，而再次破了又合。

　　晏归被岳纨勒令不许出战，虽他心中愤懑，然而却也懂得这个道理。

　　若是出了事情，谁都不好交代。晏归死心塌地地明白岳纨绝不是担心挂念他的性命，而是要给晏家人，给朝堂一个交代。

　　第二日岳纨涉险为保全众多将士的性命，而导致那场战役失败，未能守住，只能将歇。自责不已，而又受到一些将士的埋怨指责。

　　比如李未……比如陆江？

　　李未大抵觉得她是女流之辈，放虎归山留后患尽是些妇人之仁。若不乘胜追击牺牲少部分兵力，这战事就会拉长时间，而兵力补充起来尤为困难，愁岭又是南蛮的主战场，在这里拖延只会降低胜率。

　　岳纨懂得这些，但放弃那部分先头军士们，过于残忍，她无法做下这般的决定，因此才冲入敌阵，错失了最佳的擒敌时机。

　　至于陆江，素来将他视为挚友的岳纨，却是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对她的不认同。

　　“阿岳啊优柔寡断，会因小失大啊。”

　　其实也没什么可不安适的，只不过是未当着她的面说了她的不是，何况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也没什么错，岳纨更没往心里去。

　　而后几次，她与陆江说话时，总能体会到陆江的不自在与刻意的疏远。

　　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也面露难色缄口不谈。

　　倒是同营的军士与岳纨说，那日陆江背着她说了她的是非，被晏归听见了，当众斥责了他，陆江大概是觉着自己无脸面对岳纨了。

　　岳纨大抵是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少年时自己何尝不是被晏归一再奚落，众目之下出糗。与陆江倒是有一番相同的滋味了，因而好不容易宽慰了他，让他莫往心里去。

　　至于晏归那里，岳纨一个字都没有提。

　　回了帐，她见晏归伏案圈画着地图，仅是听见声音后抬头望了她一眼，便没有多言。岳纨不知为何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怅然。

　　晏归夜里也都将床榻让出给岳纨，透着月光打下的痕迹，看着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皱着眉猜想她梦见了什么。

　　岳纨呼息一个不顺，辗转面朝了里，晏归做贼心虚地一惊，坐了起来，也无了睡意。披了外衣走到帐外，漫天星辰点点，南望无垠，战罢沙场夜色寒。

　　夜凉如水，风轻轻欲静，而心不息。

　　南蛮步步紧逼，又有充足粮草补充，而我朝兵力一再受损，死伤增多，日渐处于不利之地。

　　一夜之后的荒草地上皆结起了霜，岳纨又在身上多套了一条夹袄以取暖，北风翻过山坳一直吹过来，士兵们握着长矛的手露在外面几个时辰就冻得发紫了。

　　战事未能速战速决，一直拖到落了雪，南方冬天湿冷，小雪一下就融化，马蹄打滑，□□的军队不得不被逼迫至山岭脚下，

　　众军士心有不甘，想再度奋起，反杀个敌军片甲不留，倒是有些无力回天之感。岳纨以及陈思傲等人也不敢与兵士们允诺此战必胜，想是大家伙儿心里都有了极坏的打算。

　　晏归几次上了战场，倒也有所磨练，只是对岳纨的规劝再不听，执意要与君作战。将之安排在了相对和缓的后方，亦是方便运筹帷幄及时告知行军之法。

　　岳纨也顾不得他，嘱托了近身的军士保他周全。而自己则是冲到了前线，一刀斩一马，使骑兵再无用武之地。

　　大雪纷纷扬扬，一切寂然如白，静得只能听到刀剑的声音。瓦图猛拉以以弓，箭直刺岳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从远处挡去。

　　还未来得及回头，岳纨便听见身后浩浩汤汤的马蹄声与号角声。一瞬间心中起了悲鸣，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雪白尽头，远远地出现声势壮大银盔黑甲的军队。

　　一人背背弓箭，手拎缰绳，从黑压压的远处驾马飞奔而来。

　　见到晏回后的岳纨有些恍惚，似是不真实，尔后一下子踏实起来。

　　冒着絮雪，细碎的短发贴在他额前，光凝在晏回身上，使那耀目的雪黯然失色。

　　混在将士中的晏归见他夺箭驰骋而来，起初的又惊又喜最终却是失了面色。

　　大抵虽知那二人关系素来交好，晏回也是对岳纨颇为厚待，但却从未见过因他来了岳纨有过那般心安如神祗临的神情。

　　巨大的无力感吞噬了脑中其余的思绪，仿佛被盖着皑雪的愁岭圈裹包围一般。

　　这种近乎于英雄救美的桥段，应是任何一个姑娘都会深陷其中罢，又怎奈是心上人不远千里替她挡射下那一箭呢。

　　前来的援军队伍里，为首的有晏回、刘光尧等，皆是熟悉岭南地形地势，长年在此作战之人。因而极快地投入战事，而岳纨又与晏回配合默契，旗开得胜。

　　大概是军心得以高昂，将士们奋力征战，不一会儿就将南蛮击退至一里开外，以其慌忙脱逃而小胜。

　　无论战场上也好，庆功小憩中也罢，一颦一笑之间便能猜透下一步的对方将要做什么，这般相契绝非一时半会便能养成。晏归透过篝火光望了一眼一派愉悦、意气相投的两人，晏归好似局外人般悻悻。

　　少时领会过的酸涩，再度倾塌，重重泻入深洞寒潭，身周萧索的晏归愀然不言，却令人辨不出神情，不得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