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姬二旦

1、亏欠

　　岳纨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遇见的人，偏偏就遇到了。

　　尽量把头低下，下颚都险些窝进了胸膛，然而还是被晏归一眼揪了出来。

　　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身戎装，晏归觉察出她颇为怯懦却厌恶的神色，眼光落到她手上牵着的缰绳又紧攥了几分。

　　晏归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听那陌生校尉说着些套近乎的客气话：“此次封城大捷多仰仗了小晏将军麾下作镇，晏大人有这样的手足实为可贺”。

　　却不知晏归是什么样的破脾气，平生最听不惯人说他这其余兄弟的事，更是见了晏回立了军功就要恼。原由不过就是小时的赌气，哪知积攒到今倒成了怨气了。

　　张嘴就是浑身是刺的话，“阿谀就到他面前，这儿犯不着。”

　　留那校尉半句话塞住了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见晏归走远了之后，岳纨撇了那身背影，安抚校尉道：“不必管他，此人就这样。”

　　好在校尉也未往心里头去，问道：“方才见你不说话，是与他有什么过节？”

　　岳纨一蹬，上了马背，皱着眉头说：“我不认识他。”

　　“晏将军说受完了策勋后，让你在西武门等他。”

　　料想到了或许会一起回将军府，岳纨一脸的不情愿，却又说不出任性的话：“有劳您知会了。”

　　岳纨十四岁入了军营，而今八年过去，南下出师，早就经了一身风霜。若不是女儿身份，说不定也遂了个副尉了。而岳纨颇不在意，若不是是岳重的遗孤，或是连这营队都入不了罢。

　　晏回从西武门出来将近酉时，圣上说舟车劳顿让将军将士们先好生休息，过几日方会行那庆功的筵席。

　　看着时日不早，两人骑着马速速回了晏府，看门的小厮见到自家少爷回来了，急急地跌回了府内，通报：“二少爷凯旋！”

　　岳纨是有些陌生了，不仅仅对这府门与庭院，对人亦如是。新来的丫鬟婢女们也认不出她，倒是心里暗叹这小生颇为俊俏。

　　“前两年在岭南见着你的时候，我就写了家书和爹娘告知了。现在你也同我一起回来了，一家人团聚的感觉也是极好。”晏回笑着道，“爹娘好些年没见过你啦。”

　　谢禾与晏千山瞅了自家儿子带了个将士回府，虽说已是明了那是岳纨，但多年未见，模样倒是变化了不少。

　　“这段时间就住府里罢，”谢禾对岳纨说，“封城后也并无大役，阿纨就歇在这里，我让人打扫干净了你从前住的屋子。”眼底落到岳纨起了趼子的手，有些心疼，“饿的话，厨房里热了些菜，等会你与阿回去吃罢。”

　　“要是他俩想去太白楼呢？”晏千山颇不留情面，驳了谢禾的话。

　　谢禾以白眼瞥了晏千山。

　　“我们家里吃。”晏回笑眯眯地体贴娘亲道，谢禾笑之。

　　“阿纨谢叔叔叔母。”

　　岳纨却是笨拙地原形毕露了。原先几年的种种历练，好不容易形成了洒脱秉性，自回了家后，大概也会被抹擦干净，重新变回那个愚笨被欺的阿纨了。

　　岳纨并不喜欢，辛苦接上的短处，又被从截面扯断了。

　　“你若是不愿见大哥，就不必见，等过些天我被册封了爵，大抵就有宅子，若是不嫌弃，就去那儿住。”

　　“我怪不好意思，”岳纨拨了一口饭，“也不知是麻烦了你，还是麻烦了叔母。”

　　住那新的宅子，就好似在说岳纨不通道理，硬要疏远给予恩惠的家人；留在这里，毕竟多年未见，亦是格格不入，怕是给府上增了负担。

　　“并不麻烦，若是大哥能与你解了干戈化了玉帛，那才是喜事一桩。”

　　夜深入伙厨的晏归，恰是听了见这句话，却兀自打断了晏回的话：“好端端地不去堂前用食，躲到这儿来，也有喜事要商量？”

　　某些人因刻薄不通人情事故，却仗着自己主人家的身份给寄居者带来了痛处，或许那个人还浑然不知错。

　　岳纨放下了碗筷：“没人欠着你，晏归你又何必中伤人。”

　　晏归倒是有些好笑，似是觉得幼时豢养的鸟，翅膀长硬了，自己扑腾了起来，反倒是轻笑着问：“你说你不曾欠我？”

　　“若是关照我抚养我所耗，也不是欠了你的。”岳纨咬着声音道。

　　晏归把目光投向了几欲起来劝服平息战火的晏回，透着薄凉的嗓音，面沉如水地道：“没人亏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