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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五章 武帝重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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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重煜内心不知为何有些苦涩——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里,在那个庶鹄山庄之上,越无慕和季蘅走得更近了。如果是这样,他的蘅妹还属于他么,还能属于他自己一人么?突然,他很害怕失去她。他明知自己要预谋将武帝推翻下台、争夺太子之位的话,注定要失去得更多,但失去再多他都毫不害怕,他和他母亲都已经孑然一身了,还有什么值得失去的呢?又为何……为何此时的他,竟如此害怕失去季蘅?
反复的迷惑与质疑在心中纠结成石块,偌大的风沙也无法消磨这个石块的大小。等风过沙停,这个石块竟激起了重煜心中的嫉妒之火,他望向季蘅和越无慕所在的方向,用如以往一样温柔的语气,诘问道:“蘅妹,你从庶鹄山庄一回来,就和我说先生这个好那个好的,让我好生羡慕。可是我问你在庶鹄山庄发生了什么,你却总是跟我打谜语,不想让我知道。现在,你当着先生的面儿,可愿意告诉我,你在庶鹄山庄发生的事情?”
季蘅抹去脸上的沙砾,扑了扑发间的叶片,道:“只是,真的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是下下棋、喂喂鱼、赏赏花,平时和小武沿着溪水放纸鹅,没事儿帮藏夏收拾下家里。”
重煜抿了一下嘴唇,继续诘问:“哦,那你是和谁下棋,与谁喂鱼,同谁赏花?”
“嗯,煜哥哥你怎么这么问?”季蘅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望着重煜。
重煜则缓缓抬眼看向季蘅,一字一句地提高声量:“是和……越先生么?”
“呵呵,四皇子说笑了……我一直拖着病身子久卧病榻,哪里还有这些闲工夫?”越无慕用假动作挡了一下季蘅,示意她无需实话实说。
而季蘅显然是还没适应提着嗓子说话的重煜,有些懵滞地后挪一步。毕竟,在她印象中,重煜大多时间都是温润如水,是不苟利害的谦谦君子。这个样子的他,令她有些担忧:“煜哥哥,你从清思殿见过圣上出来后,心情似乎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没有!”越是急于反驳的事情,越能揭露出人们内心的不安与谎言,重煜生怕自己内心的惶恐被季蘅发现,带上笑涡柔和地补充道:“呵呵,也许吧。毕竟,我好久没有觐见父皇了,心情难免有些复杂。抱歉,方才我有些失礼了。”
“圣上现在清思殿内?”见重煜恢复了常态,越无慕追问道。
重煜手背于身后,攥着拳头,道:“是,我的父皇正在清思殿看望我的母妃,我刚刚正是见过他才出来的。”
段陟离显然不愿听到武帝重承的名字,嫌恶道:“真是稀客,我倒是听说圣上已有五年不曾迈入清思殿一步,今天怎么想来探望贤妃娘娘了。”
“是啊……父皇已经整整五年,没有来看望母妃了啊。”虽然感慨着温和的话,还是不免能让旁人听出凄凉的寒意。而重煜那净白的肤色里更是透露出一丝凄凉,一种万念俱灰的惨白。
与重煜亲密的人都不难察觉,武帝本来就偏爱嫡子,对重煜这个色衰母妃的庶子能不管不问、就不问不管,尽管重煜好学而和善,给下人们留下了极好的口碑,但他还是不能入武帝的眼。正是因此,他对武帝也是意冷心灰。
季蘅心疼重煜眼中的苍凉,浅语呵护他道:“煜哥哥,你别难过,圣上既然来了,说明他心中到底还是挂念娘娘的。”
挂念么?天下男子都希望娶得一个美人娇,所以才会拼尽全力地去爱上一个心仪的女子,一爱就是一生。但他东鼎圣上已经坐拥无数美人,就算这个年老而爱无,还有千百年轻貌美的女子等他宠幸,他根本无需去拼劲全力守护她们的爱。所以,就算挂念,也不会只挂念某一人……就算爱,也无法一心一意。
重煜摇摇头,心中的石块又增大了一倍,慨叹道:“挂念与否都无所谓了,蘅妹,你可愿与我去御花园走走?”
“嗯,当然好。”季蘅决心一会儿要再给重煜扮小花,让他开心起来。可又看到在场的越无慕和段陟离,邀问道:“越先生、段先生,皇上若是正和娘娘谈话,恐怕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结束,你们是否要与我们同往?”
越无慕明白重煜急于探求他与季蘅的关系、也似乎对他们的亲密接触心生芥蒂,于是躬身答道:“多谢小郡主诚邀,但对我等而言,给娘娘治病是大事,这一逛一聊又不知何时了,我等还是留在此地吧。”
“嗯,也是,给娘娘的诊治不能延误。”季蘅听越无慕所言有理,便与之告辞,陪同重煜到御花园散心去了。
等两人完全隐没在视线之中,越无慕过来安慰方才一直在暗中闷着怨火的段陟离,笑道:“谁又惹得我家小离儿不高兴了?”
段陟离转过身子,负气道:“主人别笑我!一想到那狗皇帝我就……唔”
半截火气被越无慕一只手塞进了段陟离的肚子里,越无慕捂着段陟离的嘴,冷叹道:“陟离,这里是皇宫,你若再说着这样大逆不道之言往前迈进这座清思殿的话,惹来杀身之祸的可就不止你我。”
“是……陟离知错了。”段陟离不得不把捏紧的骨头放下来,问道:“主人,我们就在这里干等?”
“干等?我越无慕的人生里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越无慕冷淡地一笑,整理好衣襟,道:“我们要进去,会一会那位许久未见的东鼎圣上。”
清思殿内,武帝重承正坐在贤妃的床榻前的祥云椅上,和躺在病床上的贤妃说话。
贤妃虽然一副病态,却不难窥到那枯黄面色下的娇娇容颜。若放到年轻和健朗的时候,她定是能比西施赛过貂蝉的绝世美人。但现在的她身子实在虚弱得很,几乎只能卧在床榻上,声音也像是气丝将断的那般若有若无:“圣上能来看贤儿,还赐予贤儿这些宝玉,贤儿真的很感谢圣上。”
武帝品着茶,滑动茶盖的声音回响出阵阵清冷:“你应当感激皇后。是她时常提醒朕,说这清思殿还有一个卧榻在床的你。”
“皇后娘娘……与臣妾姐妹情深,臣妾,定会等病愈后,去清宁宫,当面感激皇后娘娘。”贤妃的话断断续续地挤出口,话间还伴有一两口的血痰。
“你当先照看好自己,好好听从那位宫外御医的吩咐,把治好病。”茶盏依然浮动着冷绝的声响,武帝的目光依然是冷漠的深沉:“听煜儿说这御医今天入宫,怎也不见他人?”
话落人到,武帝刚念到御医,就有公公禀报他说给贤妃娘娘看病的大夫来了。
越无慕怕段陟离看到武帝重承按捺不住胸中的怨怼,便让他留在门外,独自应召进了贤妃的寝间。
从迈入寝间大门的那一刻,越无慕就一直双手作揖弓着身子压着头前行,直到来到武帝面前,他依然头朝下深埋,恭恭敬敬地请安道:“草民越无慕,叩见圣上。”
“我时常听七皇子和庚己提到你,你便是他们口中的那位神医?”
越无慕低头作揖挪步,道:“草民医术浅陋,不敢自诩‘神医’。”
武帝转动随身佩戴的凤眼菩提佛珠,看越无慕一直不抬头说话,便厉声说道:“医术高明便是高明,有何不敢自诩。倒是你怎么见了朕也不抬头说话,难道是你怕自己医术浅陋,医治不好娘娘,朕降罪于你不成!”
越无慕仍把头埋在胸前,恭敬地回道:“草民贱命,死不足惜,但若不能医治好娘娘,即使死也会心中遗憾。”
“呵”。武帝对越无慕的回答觉得还算满意,便告诉他道:“娘娘的病朕也了解一二,你尽管全力救治便好。不管如何,朕不会降罪于你,你不必害怕,抬起头来说话吧。”
尽管武帝的话已经说到位了,越无慕还是紧紧弯着身子,藏头于身,姿势不做改变。
武帝看他不为所动,心中大为不快,呵斥道:“朕叫你抬头说话!”
“草民贱容,不值一看,恐污圣目,恐惊圣驾。”越无慕紧接着大声回话,还是那样沉着头伏跪在地。
武帝大怒,把佛珠一把拍在桌上,到越无慕面前把他的头生硬地掰了起来,让他的容貌完全展现在自己眼前。这一看不要紧,竟然使得武帝连连后退,跌坐到祥云椅上,不解地念道:“你,竟然和朕的六皇子如此相像。”
越无慕赶忙叩首惊惧地回道:“请圣上降罪,贱民怎敢和东鼎国六皇子相提并论。”
武帝重承则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看到与他的六子重葛如此相像的越无慕,他对重葛和对季云舒的愧疚感不由地升到心头。那场大火断送了他曾经最中意的太子,也断送掉了季云舒对他这么多年的感情。季云舒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尽管那时他还是王爷的身份,也有了被许配的丞相之女、后来的温怡皇后,但只有季云舒才是他真正用心喜欢和爱上的女人。
他曾经和她是多么快乐,对酒赏乐,花前月下。他登基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千方百计地让她入宫,成为真正的皇后。但自从重葛因火伤过重,他拿掉了重葛的太子之位,把重葛打发回到宫外的王府休养,他与季云舒就再也不如年轻时那般亲密无间。
武帝知道,季云舒心中对他怀恨的,重葛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毕竟只有重葛是太子的话,季云舒才能在宫中稳固她的地位。但他还是剥夺重葛的太子之位,毕竟,他不能让一个病秧子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所以,他对季云舒始终心怀愧疚,一直在用他自以为是的示好弥补对季云舒的亏欠。
然而他不知道,当一个人已然心灰燃烬,纵使万般示好,也不会再动容分毫。
他再次望向越无慕,端详他的眉眼,说是相像,只不过是乍一看的相似罢了。平复心绪后再看越无慕,才发现他与重葛终究是不同的,他的神态中,多的是对天子威严的附庸,并没有半点父子情深。
“你,快些给贤妃诊治吧。”武帝命越无慕快快行医,自己则在公公的陪同下离开了。离开之前,贤妃奢求武帝能再多陪她一时,却被武帝无情地回绝了。然而看当年的美貌女子如今一脸憔悴地哀泣在病榻上,武帝终究有些不忍,他想着季云舒嘱咐过让他好好对待贤妃的话,便撂下一句“你好生休养,朕还会再来看你”的话,方才匆匆离去。
至此,清思宫殿的贤妃寝居内,只留下越无慕、贤妃以及她的贴身侍女。
详细地诊治过后,越无慕对贤妃语重心长道:“娘娘今天脉象甚是不稳,越某先给您开一副药剂以定心神,再继续之前的方子调养一段时间。”
“多谢越先生。”贤妃欲想起身回敬越无慕,奈何经武帝这么一造访,身子竟再弱了几番,她刚起身一下,却重重地跌回床榻。
越无慕安抚这个病重而痴情的女人,道:“娘娘不必多礼,切记应当静养,勿要再动心神。”
贤妃微弱地点头许诺,安心躺在床榻之上,却听见越无慕的几声咳嗽,又警觉地询问:“听煜儿说,越先生身体已经见好,可是现在看来,越先生的身体还未痊愈?”
“劳烦娘娘挂心,越某的身子已经痊愈”,越无慕又捂住胸口连着咳嗽好几下,道:“只是,越某的心病,恐怕难以治好。”
“先生……有何心事?”贤妃缓语问道,眉头锁上一刀。
越无慕作揖不答,只是正眼看着伺候贤妃的侍女。贤妃会意让她退下,硬是自己掰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语意更是坚韧:“越先生但说无妨,本宫必将倾尽所能来治好先生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