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冷追寒

3、西厢记

　　顾行起床后，对着那盆兰花笑了一下。
　　苏木在他的耳边说道：“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行满脸疑惑，可是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心里不禁生出一阵寒意，不知道今天他会做出什么行为，让他心里有些不顺畅。可还是按照苏木的吩咐洗漱完，换了身衣服跟他出门了。
　　对于昨天的事情，谁都不愿意提及，或许是因为该说的话都说了，或者该表达的意思都领会到了，再多的言语也不过是重复昨日的诺言，也没什么意思。
　　“我们这是去哪？”
　　“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
　　那是在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二个星期，顾行想要去这座城市有名的禅寺许愿。在顾行的潜意识里，虽然这种主观主义的东西不是真实的存在，但是作为一种灵魂的寄托，总是有其不可估量的价值，甚至因此而产生不一样的人世变化。之前苏木一直忙于学校里的事情，没有时间，顾行也觉得一个人去没意思，于是一直压着，直到今天有时间过去。
　　顾行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昨天的事情又浮现在脑海中，那种求死的爱，让他想起了渡边淳一《失乐园》里的久木和凛子，两个偷情人的爱情，在得到最极致的时候，选择死亡去占有对方。顾行看完这本书的时候，总觉得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情呢，怎么会有人把偷情看作比生命还要重要和珍贵，宁愿共赴黄泉，可是当他想到爱一个人因为世俗的种种因素而不能在一起的时候，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办法，可是死了之后，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这样又有什么意思。这些关于情爱的东西，像一个漩涡把他牢牢地吸进去，使他不能从这个黑洞中走出来。
　　“你觉得两个人相爱是为了什么？”
　　“为了取暖。”
　　“取暖？”
　　“因为孤独的寒冷，所以需要有一个温暖的身体来与自己共暖。”
　　“没有性的关系吗？”
　　“怎么说呢，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呈现出来的相爱形态也就不一样，有的人追求性的快乐，有的人寻求一种安慰，有的人寻求很纯洁的爱，所以不能轻易做出判断。”
　　“那你是哪一种？”
　　“和你一样的那种。”
　　这种暧昧不清的回答，让顾行没有勇气再问下去，因为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种。
　　“到了，下车吧。”
　　苏木替顾行解开安全带，又探过身子来开车门，顾行顺势走了出去，关上车门，苏木也出了车。
　　“走吧。”
　　这座寺庙名叫‘大林寺’，座落在大林山的半山腰，寺门至山脚下停车场有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他们两人并排拾级而上，及至门口，寺门上书三个金色隶书大字‘大林寺’，下面是释难和尚的落款，寺门两旁的柱子上写的是黄庭坚《渔家傲》里的一句词：
　　吟复笑。一轮明月长相照。
　　波渺渺。长鲸万古无人钓。
　　进了寺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正中央是释迦牟尼佛像，慈眉善目，端坐在莲花宝座上，两旁是文殊普贤菩萨，骑着青狮白象，形体比如来佛小很多。
　　苏木从卖香处买了六柱香，与顾行一人三柱，借着佛像前的莲花油灯的火，点燃吹灭，香烟青云直上，顾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佛祖若有真灵，请完弟子一心愿，如果可以让人忘却爱意，请清除他对我的爱，不是我不爱他，只是眼下这世俗不容这样的爱，我若就此缠住他不放，不是要毁了他的一生，我不能这么做，愿我佛慈悲，普渡慈航，阿弥陀佛！
　　苏木亦如顾行一般。
　　佛祖，我虽不是佛祖的弟子，然佛祖有普渡众生，渡人苦难，解人厄运之心，我与他相爱，不求能同生共死、白头偕老，但求他一生不孤独、悲苦，一世幸福、快乐，我愿足矣，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返校的路上，顾行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睡着了，然后进入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漫山遍野开满了兰花，他在兰花丛中漫步行走，忽然被身后的一阵笑声吸引。
　　“你呆呆地在这里看什么呢？”
　　“我看那棵枫树。”
　　“枫树有什么好看的？”
　　“那什么好看？”
　　“我喽。”
　　“师姐，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不可能。”
　　顾行来到清北大学，并没有和太多的人交朋友，他虽然喜欢独立行走，但是也还会有两三个朋友，这是他的交友原则。朋友不需要很多，能够在彼此难过的时候，有倾诉的对方就行了，朋友一旦多起来，照顾不过来，一次也许没什么，次数一多，总会要闹矛盾的，所以宁缺勿滥。心情不好时，喜欢和师姐躺在校园宽阔的草地上，看着蓝蓝的天空，不需要多说什么，已经觉得心情好多了。
　　“师姐，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爱情这个东西很复杂的，我没搞清楚，所以一直想找个人来熟悉熟悉。”
　　“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师姐，我听说苏木喜欢你哦。”
　　“你又胡说了，他有女朋友的好不好。”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人家去年就有了，是美术学院的一个气质型美女。”
　　“那你还喜欢他吗？”
　　“当然了。”
　　“为什么？”
　　“因为不懂，所以喜欢。”
　　因为不懂，所以喜欢，懂了就不会喜欢了，那些痴心妄想的人都是因为没懂，所以才会奋不顾身地去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这样的人有那么多，师姐怎么会不是其中一个呢，每次谈到苏木，她的眼睛里都发出耀眼的光芒，像是能够驱散黑暗一样，有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每次顾行看到她这个样子的时候，总会替她伤心一阵，却又不愿意说出实话，让她清醒的面对现实，面对这个可能让她从此失去对喜欢的人的憧憬。这种难过，他也曾经历过，那时候他还很年少，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只是失去的时候，会伤心、会难过，然而再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所有的痛苦和难过都觉得无所谓了，他明白这样的痛苦，如果自己不能明白过来，谁都不能让她从这个痛苦的世界里活过来。也是从那个时候，他下定决心，不再轻易的去喜欢一个人，尤其是不喜欢自己的人，痛苦来一次足以能够让人变得清醒。
　　“你看过柏拉图的《会饮篇》？”
　　“没有。”
　　“我很久之前看过，那里面有关于爱情的来源，现在时间长了，模模糊糊记得大概，具体的细节不清楚了。”
　　师姐在草地上翻了个身，看着身边躺着的顾行说道：“说给师姐我听听。”
　　“《会饮篇》记录的是当时古希腊智者们在宴会时谈论的话，虽然是柏拉图的著作，记载的却是他的老师苏格拉底的言行。那次宴会的主题是‘赞美爱神’，智者们围着餐桌依次发表颂文，轮到苏格拉底时，他给在座的各位讲了一个故事：很久以前，世界上存在三种人，分别是男人、女人、不男不女，这些人不像我们现在的人，他们背靠背生长着，有两个面孔，前面一个，后面一个，也就是说，男人前后都是男人，女人前后都是女人，不男不女是一面是男人一面是女人，那时候的人的生殖器都长在下面，繁衍的时候也不需要□□，只要将生殖器埋在泥土里就能生出下一代，由于他们前后都一样，所以无论往那个方向走，速度都很快。后来，他们因为某种需求想要闹上天去，天神大怒，就用斧子将他们劈成了两半，这样他们就上不了天了，于是到了现在就变成我们今天的样子，因为是一个整体被劈成了两面，所以这两面会彼此吸引并寻找彼此，这就产生了爱情。”
　　“虽然听起来有点滑稽，不过仔细想想，还有一点道理，反正这种东西讲不清楚，讲不清楚就暂且相信这个故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顾行看看师姐没有说话，依旧躺在地上仰望着蓝蓝的天空，几朵白云肆无忌惮的漂浮着，这世界的悲伤、难过，都不会伤及它们，它们随风流浪，从东向西，又从西向东，除了风，谁都不能将它们带走，也许这也是爱情的一种解释。
　　苏木从后座上取来一只软软的枕头，放在顾行的头部，然后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回过身静静地看着睡梦中的顾行。
　　顾行回过头看时，那些人他都不认识，可是那些人却冲着他笑，笑声里有无尽的讽刺，也有几个人窃窃私语。
　　“就是他。”
　　“原来就是他啊。”
　　“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人。”
　　“这种人狐媚性最大，上辈子肯定是狐狸精。”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怕什么，做得出来，就不要怕人说。”
　　顾行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对他，当他回头的时候，他才明白，苏木站在他的后面，拿着一束玫瑰花，正微笑着看着他，当他忍着委屈的泪水向苏木走去时，苏木在阳光下渐渐失去了踪迹，他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