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日常》黎瑟

60、番外*黛玉篇

　　“再往西边一点，对，对，再过去一点！”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黛玉倚在藕香榭的窗口，招呼身边的丫头：“叫人告诉二姑娘一声，小心着些儿！快让她们回来，这么半天，也该累了。”说着，眼睛一点儿不错地盯着站在船上指挥船娘的二女儿贾芃，生怕她一个不慎掉进水里。
　　就见那去传信的丫头还没到水边，已经从不远处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得与宝玉极似，行动间却又像极了黛玉的身姿，只见她与身边的丫头婆子说了什么，就有两个人过去指挥着船娘把船靠了岸。
　　黛玉不禁抿唇一笑，自己这个小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对她和宝玉都是一味撒娇耍赖，唯是最怕这位长姐。贾菱只要一皱眉，贾芃就能老实不少。
　　“太太，太太，我也想去找姐姐们玩。”一个小小的人儿抓着她的裙角，满含期待地说道。
　　看得黛玉心中一软，弯下腰把他抱了起来，“荀儿的病刚好，还不能去水边，我们把姐姐们叫回来陪我们荀哥儿可好？”
　　贾荀眯眼笑道：“好，我要二姐新摘的花儿。”
　　贾荀是黛玉在替婆婆守完孝才生的，与二姐贾芃差了都有八九岁，此时不过三岁稚龄，生得玉雪可爱又乖巧听话，让黛玉爱到了心坎里。
　　眼见着大女儿领着蔫头耷脑的小女儿由远而近，黛玉不由好笑，长女贾菱长就一副淡定大气的性格，很有长姐风范；长子贾蕾性子大开大合，与其父截然不同，读书虽然差了些，于武艺上却是天赋异禀，连他的两个叔叔贾环、贾琮都自愧不如；次女贾芃却是一副小子的性子，从小就像个皮猴儿，偏偏宝玉因她长得酷似黛玉还极宠她，越发惯得她恨不得上天入地，直让黛玉头疼。
　　丫头们打起帘子，几个女孩鱼贯而入，打头的自然是贾菱，与她并肩的是迎春的大女儿柳映岚，后边跟着的除了贾芃，还有湘云的女儿卫语瑶、惜春的女儿段紫云、妙玉的女儿牛凡真，其中段紫云年纪最小，年方九岁，性情最是活泼，一进门就快步到黛玉跟前，问过了好，用手戳了戳贾荀的脸蛋：“荀哥儿可大好了？”
　　贾荀也不恼，笑眯眯道：“多谢姐姐惦记，我已经全好啦。”
　　可爱得样子喜得贾芃当即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看二姐给你摘的花好不好看？”
　　贾菱无奈地蹙了蹙眉，见母亲正笑看着姐弟两个，只好按捺下火气，从贾芃手里接过贾荀，放在黛玉坐的榻上，到底嗔道：“越大越没个样子。”
　　贾芃不敢呛声，只小声嘟囔道：“反正又没有外人嘛……”
　　柳映岚笑着摇摇头，对贾菱道：“横竖我们下晌午就走了，你再管教弟弟妹妹不迟。”
　　贾菱闻言，转而携了柳映岚的手，一副不舍的神情。
　　卫语瑶见状笑道：“真受不了你们两个，过不了几个月就要成了妯娌，有那么难分难舍吗？”说得二人都红了脸。
　　牛凡真笑道：“什么妯娌不妯娌的？你个小女孩子倒说得顺嘴。”
　　卫语瑶瞥她一眼：“偏你假道学，明明妙姨最是超脱不凡的。”
　　黛玉不禁好笑，“好啦，你们两个到了一处就要吵嘴，偏偏还老惦记着彼此，如果说菱儿和映岚嫁给他们双胞胎兄弟是缘分，你们俩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倒像是双胞胎姐妹了，缘分更是难得。”
　　段紫云也笑道：“偏偏念彤姐姐和三姨、姨父到奉天去了，也没个和我作伴的。”她说的是探春的女儿孙念彤，因为年龄相近，两人最是交好。
　　卫语瑶不依了：“难不成我们都外待了你？我们有哪个不疼你的？再说你家里堂姐妹可还有好几位呢。”
　　她们在这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黛玉已经叫人把饭菜都摆好。
　　卫语瑶笑道：“我记得我们太太说过好些年前也在这里请过客呢，就在这棵大杏树底下，“说着抬头看了看，“想来当年是没有这么大罢。”
　　黛玉亲手安置好儿子，方叹道：“是啊，一晃眼多少年都过去了。那个时候，你母亲正和你差不多大，性子也差不多，一天到晚叽叽呱呱，你们薛姨妈还笑话她呢。”
　　黛玉说着，不由想起那一年她们在这里吃蟹赏菊，自己的菊花诗夺得魁首，众人作诗评诗好不畅快。时光如水，多少欢声笑语都淹没在岁月的洪流里，当年的姐妹们已然人到中年、儿女绕膝，慈祥和蔼的老太太、慈爱洒脱的太太都已经不在了。举目望去，当年那场螃蟹宴上的人，现在竟然只剩一个自己还生活在这个园子里，就是宝玉也不时常进来了。
　　午后，各家的下人都来接人，女孩儿们都家去了，园子里又静了下来。虽然几经修缮，园中的各处仍不免显得陈旧，不复当年的富丽。
　　贾家自杨郁离、贾政相继辞世后便彻底分了家。虽然依照传统荣府的基业该由贾琏继承，可是贾琏自己知道父亲无德无能，支撑着荣府的一直是二房，因此对于把荣府分给二房他早有心理准备。由于杨郁离一直在仕途上帮扶他，分家时财产的分配除了这栋象征意义的房子，宝玉也没有多拿任何东西，还因此给了他们另外的补贴，他对二房并无怨懑。贾家官中的财产，由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作证，先是一分为二，贾琏、贾琮拿一半，宝玉、贾环、贾兰分另一半，因为贾环、贾琮是庶出，因此得的要少些，但相比另外的许多人家，已经算是极为厚道了。
　　宝玉、黛玉都是大方的人，因此起初那几年，虽然是分了家，家中的女孩儿们愿意住到园子里的，她们都给安置了，甚至是如柳映岚、卫语瑶等人也时常接来住住，人多时候园中也是一副热闹之极的场景。只是贾兰、贾琮等先后赴了外任，亲戚家的女孩儿们到底不能常住，园子里便又寂寞起来。
　　黛玉带着贾荀在潇湘馆歇了午觉，就回到了荣禧堂，正巧宝玉下衙回来要去找她们母子。许是年纪大了，宝玉虽然仍旧更喜欢女儿，但对小儿子也是宠爱得紧。寻常人家大都抱孙不抱子，想当初贾政对着他们兄弟简直就是阎王般可怕，可宝玉却不讲究这些，见着小儿子顺手就抱了起来，与他说些闲话，父子两个又对了几句诗文，惹得廊下的鹦哥儿跟着凑热闹。
　　紫鹃扶着黛玉坐下，不由笑道：“咱们二爷幼而聪慧，长大了定是个才子。”
　　黛玉道：“罢了，我也不指望他们封侯拜相，只要平平安安顺顺遂遂比什么都好。”
　　紫鹃知道她是又惦记长子贾蕾了，劝慰道：“大爷武艺精湛，这次不过是跟着昭勇将军去剿匪，三老爷和那边的琮老爷都找了人照看着，定然会无事，太太且放宽心吧。”
　　儿行千里母担忧，黛玉几乎每夜都睡不安稳又岂是一句话能安慰得了的，只是她不欲在此事上纠缠，转而问道：“这些天乍暖乍凉的，老人和小孩子最容易生病，我只顾着荀儿，忘了问你，你婆婆可好了？”
　　紫鹃嫁的是府内管事，如今掌管着官中的几个铺子，是个能干的利落人，一家子也和睦。黛玉念及多年的情分，极给紫鹃脸面，平常没少了赏赐，这次紫鹃的婆婆病了，还赏了不少药材。
　　府内再没别的长辈，一家子便都在一处吃饭。因着贾菱婚期在即，宝玉边吃饭边叹气，吃完饭又问黛玉嫁妆准备得如何了。黛玉气得嗔道：“你倒是要问我多少回？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后娘。难不成她不是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就你一个人疼？”
　　宝玉连忙说好话：“好妹妹，别生气，我就是不问问心里不踏实。”
　　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姑爷是你自己找的，亲家也和气，还有映岚当妯娌，再没有不好的。就算姑爷以后不好了，还有咱们蕾儿。”
　　宝玉当即道：“对，对，若是敢对菱儿不好，让蕾儿打断他的腿。”
　　许是被家中亲人念叨得多了，十日之后，贾蕾便随着昭勇将军的大军回到了贾府，因表现优异，直接被提到宫里当了三等侍卫。
　　一家人团圆，黛玉偷偷到杨郁离牌位前祝祷了好几回。
　　三个月后，贾菱风光大嫁，宝黛夫妻两个却惆怅地几乎整夜未睡。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嫁人了，就怕她在婆家不如意。
　　“世上有几个太太那样的婆母？”黛玉轻叹，宝玉听她提起母亲心中却是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感受。良久，终是把黛玉紧紧抱在了怀里。
　　六年前，母亲亡故后，他就做了那个梦，那个贾府分崩离析，林妹妹含恨而终，自己被迫娶了宝姐姐的梦。梦的最后是他出家当了和尚，他至今难以忘怀那种绝望的孤寂。
　　好在，醒来后林妹妹还在。自自己七八岁上性情大变的太太为自己挣下了一份可以让自己安享一生的家业，宁荣两府也不似梦中那般腐败，大姐姐甚至生了位公主，宁荣两府在老神仙的神秘笼罩下安全无虞。
　　向来灵秀的他不难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梦中的母亲才是自己幼年记忆中的那个。他只是不明白，那个真正的理解他爱护他的母亲究竟是谁？她真的是亡故了吗？还是跟着老神仙去当神仙去了，毕竟在此之后，老神仙再也没有现身过。
　　天渐渐泛白时，黛玉才睡着，看着那张安宁美丽的睡脸良久，宝玉才闭上眼睛，靠着黛玉沉沉睡去。天知道，能与林妹妹相守终身他是多么的感恩。
　　终此一生，他的身边都不会再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