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率》梅宝桂子

13、第十三章

　　Schwartau。

　　仙道凝视着手中的果酱罐头。

　　今天是流川复查的日子。

　　把果酱放回货架时，他心想，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呢……

　　此时正值周末的购物高峰，超市里人头攒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架，金属边沿反射着晃眼的白炽灯光。

　　仙道推着购物车，车筐里是一些日用品和新鲜食材。

　　身旁的藤真弯着腰，正在货架前挑选食材——用独属医生的犀利目光快速浏览标签，同时精确计算出商品的性价比：头脑发热的冲动购买绝不可能发生在藤真身上。即使日程很满，他也会像对待病人一样，一丝不苟地审视每一样需要购买的商品。

　　半晌，他直起身，把一瓶芥末酱放进购物车里。看一眼心不在焉的仙道，藤真皱起眉头问道：

　　“怎么回事？今天一直没精打采的。”

　　“没什么。”

　　仙道随口答道，挤出一丝笑容。

　　“又是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

　　虽然告诫过自己不要翻旧账，但他还是没能忍住——藤真听到自己不满地说：

　　“上周请牧吃饭也是。真不知道你能对什么事认真点。”

　　“是是，上次是我不好……之后我有专门向牧道歉，他也没介意嘛……”

　　仙道微笑着赔不是。然而在藤真眼里，这不过是敷衍的另一种形式罢了：

　　“说得轻松，那次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

　　“……你俩单独聚聚不也挺好嘛。”

　　藤真身形一滞。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色很难看：

　　“我说过吧……不要开我和他的玩笑。”

　　“对不起。”

　　仙道知道戳中藤真的软肋了：尽管刚才那句的确是无心之语。

　　只听藤真低声说：

　　“你什么时候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感受……”

　　“抱歉。是我太过分了。”

　　仙道语气柔和地再次道歉，藤真低下头没有吭声。

　　两人推着购物车，默默穿过一排货架，各自想着心事。

　　藤真想起牧的话。

　　牧说得没错，我确实过得不好。这一切根本就不该开始。

　　仙道则想着流川。

　　“健司。”仙道突然问道：

　　“你有过一见钟情吗？”

　　“那种幼稚的事情，我才没有。”藤真短促地笑了一声，莫名其妙。仙道轻耸肩，有点尴尬地笑笑。两人停在出售咖啡的货架前。藤真拿起一罐咖啡豆，看了看标签又放回去。余光瞥一眼依然在走神的仙道，他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我也不曾一见钟情。

　　不过，那种第一眼便被某个身影所吸引的感觉，我确曾体会过。

　　藤真轻轻摇头，表情一时有些怅然。

　　他回想起高二那年，在篮球馆初见“超级新人”仙道比赛时的情景。忍不住被深深吸引。那个人身上的光芒是如此潇洒而明亮——那种洒脱，恰好是严谨内敛的自己最缺乏的。

　　人，大概总是被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吸引吧。

　　那时的他，身上充满了阳光般的感染力——仿佛只要离得近些，就会沾染那种愉快的光芒。

　　然而，真的在一起了，却发现距离如此遥远。

　　藤真抬眼看向正对着标签挠头一脸“好麻烦”的仙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仙道，你是一见钟情了吗……

　　藤真这样想着，却没有问出口。他忽然觉得非常疲倦，不愿再去深究什么。

　　“仙道，”藤真指着对方身侧的货架说，“把咖啡豆递给我。”

　　仙道递给他。藤真接过，像是在研究罐身上的产品说明，他仔细看着手中的咖啡。

　　良久，藤真抬起头来。他说：

　　“仙道，我们分手吧。”

　　“你始终记不住我只喝ILLY。”

　　藤真说。他把手里的咖啡豆放回到货架上，又拿起正确的牌子放进车筐里。一秒钟之前才分手的两个人都显得很平静，没有多说什么——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推着购物车，他们朝出口走去。

　　“……抱歉。”

　　仙道轻声道。他指的不只是咖啡豆的事情。

　　道歉也没有用啊，记不住就是记不住呢。藤真无可奈何地苦笑，侧过脸，有些不甘心地问：

　　“不问我是为什么吗？”

　　仙道垂下眼睛，注视着购物车里的咖啡豆，慢慢答道：

　　“问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不如少知道些真相，对彼此也许更好。”

　　闻及此，藤真又生气又好笑：

　　“你啊，真是最不称职的男友。”

　　“哎……这么说，好像是挺糟糕呢……”

　　二人反而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都笑起来，打破了方才分手的冷场。

　　说开之后，终于能坦然面对了。藤真半开玩笑地埋怨道：

　　“你啊，根本不曾看着我。”

　　“也许是吧……不过健司你啊，也注视着别人呐。”

　　“啊！这次你是成心气我对吧……”

　　“哈哈。”

　　……

　　超市门前。

　　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仙道双手提着购物袋，藤真看一眼手表：

　　“不好，有个病人回访快迟了。”

　　“买的东西怎么办？”

　　“东西就拜托你帮我送过去喽。”藤真头也不抬，“先走一步了！”

　　“好的。路上小心。”

　　藤真没回头地摆摆手。此刻刚好是绿灯，他大步穿过人行道。

　　仙道站在原地望着藤真走过斑马线，随后沿另一个方向走开了。

　　马路对面，藤真凝望着仙道离去的背影。

　　“不如少知道些真相，对彼此也许更好。”

　　也许你说的没错。

　　不过仙道，关于真相，你又知道多少呢……

　　不再犹疑，藤真转身离开。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

　　提着购物袋，仙道沿着街边慢慢行走。

　　希望健司没事，他想。心中满是歉意，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流川的面容浮现眼前。

　　若是告诉流川，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说“别被甩就来找我”吧。仙道苦笑着想。分手的确有他的缘故。不过，根本问题还是出在我和健司自身。他闭上眼睛，回忆当初那个太过草率的提议。

　　砰——！

　　回过神时，仙道已经和迎面冲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购物袋破了，东西滚得满地都是。

　　“你没事吧？”仙道忙不迭地扶起对方，后者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没事……对不起！是我跑太快了……”

　　那人倒是个直性子，一见满地狼藉，连忙蹲下身帮仙道捡，嘴里不停地道歉——一撮不服帖的呆毛竖在脑门上，随着主人的动作不断前后摆动。

　　仙道停住捡东西的动作。打量对方摇晃的圆脑袋，他试探性地问道：

　　“彦一？”

　　彦一抬起头。看清发问者的长相，他登时露出激动的神色：

　　“仙道前辈！！”

　　……

　　咖啡厅。

　　老同学多年不见，热情的叙旧自然免不了。

　　彦一喝口咖啡（刚才他把陵南同学的近况向仙道挨个儿汇报了一遍，此刻正在讲述他姐姐弥生去年喜得一女的消息），滔滔不绝地继续道：

　　“所以我姐最终没有把女儿命名为彰……”

　　仙道笑容满面地啜饮一口冰咖。真是万幸。

　　“仙道前辈，你现在有对象了吧？”

　　“呃，没有哈……”半小时之前被甩我会说吗。

　　“哦……”彦一撅起嘴，这个消息还是不要告诉老姐了——姐姐你和姐夫还有可爱的仙子要幸福啊。

　　“前辈，你之前在美国发展挺好的，怎么回国了呢？”

　　“哈，这个啊，当时合伙人的建议，况且本土的氛围更适应吧。”

　　彦一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眼睛一亮：

　　“对了仙道前辈！你和流川现在有联系吗？去年轰动一时的退赛事件后，我一直想方设法联系他的经纪人呢。”

　　仙道端着咖啡杯的手在半空凝固。

　　流川？

　　见仙道一脸诧异的神情，彦一连忙摆手：

　　“哎呀，流川那种人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联系上的啦，没有就算了啦。”

　　仙道的动作依然僵硬。半晌，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流川……和……我？”

　　“咦？前辈你不会不记得流川了吧？”彦一难以置信，一字一顿地提醒道：

　　“NBA的流川枫？你们高中时可是劲敌呀~~”

　　仙道把咖啡杯重重地放到桌上，握着杯子的指节有些发白。

　　“你不会真不记得了吧？当年神奈川两大天才球员的一对一，至今是众人津津乐道的名场面呢。连田冈教练都说，前辈和流川对决时，根本就是在任性呢——完全是私人恩怨的感觉，旁人无法插足进去——当然观赏性是没得说啦……（不论是绚丽的球技还是爆表的颜值——某女球迷语）

　　“那时湘北对陵南的比赛，只要你俩中的任何一人拿到球，观众席就会沸腾！我姐专门写过一篇题为《谁是神奈川NO.1种子选手》的专题报道哩！文中细数你俩的战绩球风特长性格外型外界评价等等等等……其中最华丽的部分当属你俩赛场对决的实况报道，真是棋逢对手的精彩场面呢……

　　“后来前辈你为了与流川一对一，经常翘掉训练，气得教练直跳脚呢~~大家一度担心是湘北打入敌后的战术哩~~唉，可惜陵南最终也没能赢过湘北……”

　　与流川相比，仙道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与之相匹配的队友。这也是陵南被外界称为“一人球队”的根本原因。——摘自《谁是神奈川NO.1种子选手》。
　　（彦一泪目：老姐你真是不给陵南面子……）

　　“鱼住前辈一走，陵南又未能招进足以顶替他的强大中锋，顿时就失去了重要优势……虽说其他球员也很努力了……”

　　说到这里，彦一有些垂头丧气，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高涨的情绪：

　　“不过，在仙道前辈的带领下，陵南毕竟保持着县四强的地位，还是很了不起的~~”

　　若是往常，仙道应该会报以微笑，说句“每个队员都很了不起”之类的话。但此刻，他连呼吸都感到十分费力。

　　没有注意到仙道的异样，彦一仍旧兴致勃勃地讲着：

　　“哦哦还有，后来前辈你不是和流川去了美国同一所大学吗？至少同乡会也有联络吧……说起来，流川也是个低调得出奇的球员。除了场上表现惊人，私生活完全不得而知……没有任何花边新闻！外界都推测他是个独身主义者，满脑子只想着篮球……”

　　彦一记起大学时，做实习记者的自己，有一次给仙道打越洋电话。本想着从校友那里打听点流川的内部消息，结果……彦一有点郁闷地回想，不知怎么就聊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总之，流川应该是前辈你最不可能忘记的人呀。”

　　满意地作出结论，彦一看向仙道，这才发现后者神情不对劲。

　　“……仙道前辈？”

　　仙道没有回答。他的脑中只萦绕着一个问题：

　　我和流川……以前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