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变》梅宝桂子

1、猫变（上）

　　我的舍友变成猫了。

　　今晚下班回家，进门时，我看到他如往常一样，蹲坐在卧室门前喂宠物“刺猬”牛奶。

　　只不过，是以猫的形态。

　　平时，他总是蹲在卧室门前，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轻轻撑在地板上，安静地注视刺猬津津有味进食的模样。宠物和主人都很享受这个过程：刺猬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不徐不疾地舔着牛奶碟，而主人则不时伸手轻抚刺猬毛茸茸的小脑袋。

　　傍晚的余晖正好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斜斜地洒满地板，给一人一猫罩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沐浴在夕阳中的两个身影显得很和谐，常常让我回想起学生时代，薄暮的校园里，琴房隐约传出悠扬舒缓的小提琴声。下班回家，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总能让我疲惫的心变得宁静，泛起淡淡的喜悦。若是哪天回来晚了，或者他不在家，心里就会涌起莫名的失落，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哦对了，“刺猬”是只猫咪。别问我为什么它主人要起这么个怪名字。我也曾问过流川（我舍友的名字），得到的回答是“因为洗完澡猫毛一簇簇乱蓬蓬的样子像刺猬”。我没有给猫洗澡的经验，不清楚是它们洗完澡都会看起来像刺猬，还是只有“刺猬”特别像刺猬。反正，某天我回到家时，流川怀中抱着团黑乎乎的小毛球，正在一丝不苟地拿着奶瓶喂奶，这团黑毛球就叫“刺猬”了。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流川仰起脸，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它叫刺猬。”毛茸茸的小黑猫充满依赖感地蜷成一团，紧紧窝在这么说着的流川怀里，真是非常可爱。

　　从那天起，“刺猬”就在我和流川合租的公寓里健康成长。猫咪长大的速度可够惊人。某晚在沙发上看书，抬眼时，我被地毯上的“大黑老鼠”唬了一跳——仿佛才是不久之前的事儿。转眼间，这黑老鼠已经长成一只端正优雅的漂亮猫咪了。不过，它的脾气也够乖僻：除了流川以外谁也不黏，除非你拿着新鲜的鱼罐头或者牛奶瓶唤它，否则被搭理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有时流川不在家，我替他照管刺猬。喂它吃饱喝足后，再叫名字，这家伙只是傲娇地一撇头，根本懒得理你——典型的过河拆桥。

　　说实在的，有时我真怀疑流川是不是对猫咪太好了。给刺猬准备一日三餐，可比给他自己弄饭认真多了。流川厨艺很好，碰上休假也会认认真真地准备一下午，做顿丰盛的晚餐（当然，我和刺猬是最大的受益者）。平时他却总是犯懒。我见他一副“没有现成饭就吃泡面好了”的架势，只好主动邀请他与我共进晚餐。我的厨艺就很一般了，既算不上美味也算不上复杂，都是最简单的食谱。流川倒也不挑食，总是吃得干干净净——估计他也明白，蹭饭的人就别再抱怨什么啦。

　　昨天晚上，我回来晚了。进门时，怕吵醒一人一猫，我没有开灯。彼时刺猬蜷在流川给它准备的竹篮里，发出轻微的梦呓声。我把外套搭在门厅的衣挂上，走进客厅，这才看到沙发上躺着个人。

　　微微蜷起身子，流川衣服也没脱，就这么侧卧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最近训练太累了吧，我叹口气。也不知道盖件衣服，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摇摇头，我进屋把毯子拿出来，给他盖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他脸颊的肌肤时，我的心不正常地跳了一下。月光如水，静静照在流川的睡颜上。

　　就在那个温柔到近乎静止的时刻，月色朦胧中，我对自己说：

　　要是流川变成一只猫，一定也很可爱吧。

　　没想到的是，一句掠过心头的玩笑话，不知中了什么魔法，竟然成真了——此刻，与变成猫的流川四目相对，我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居然，真的变成猫了。

　　与正俯在牛奶碟前舔食的刺猬一样，通身纯黑的毛色富有光泽，体型也一模一样。外貌唯一不同之处是眼睛：刺猬的瞳色是亮晶晶的湖水绿，流川的则是如同星夜般迷幻的紫罗兰色。

　　最大的不同点还是气质。尽管变成了猫，流川主人的派头可一点没变。支起前爪，微微歪着脑袋，有点矜持地蹲坐在平时以人类形态蹲着的地方，目光怜爱地注视着进餐的刺猬。——对身边发生的变化毫无察觉，有滋有味舔着牛奶的刺猬，可真是只笨蛋猫咪。

　　“流川？”

　　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名字，变成猫的流川抬起漂亮的紫色眼睛，抗议地“喵——”了一声。我完全能想象出他平时的口吻，简直如出一辙：

　　大白痴，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呃，对不起啊流川，我真的只是闪念而已，谁知道竟然这么灵验……”

　　流川盯着我不知所措的脸半天，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处置。终于，他“喵”了一声，翻了翻紫色的眼睛：看在你不是故意的份上，暂且放你一马。

　　我刚松一口气，他又短促地“喵喵”叫了两声，用下巴示意刺猬用餐完毕的碟子：喂，罚你照顾我和我的宠物。

　　我无可辩驳，只得乖乖领命。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尽管变成了猫，流川与我的沟通并无困难。我不费力就能听懂他喵喵叫的各种含义。这点倒是和过去一样。他话不多，我则很健谈，虽然性格迥异，两人却蛮合得来。很多时候，对方想说什么，不用说出口就能猜得到，平日也挺默契。所以才能合租三年至今。

　　晚上，我躺在沙发上看书。刺猬和流川在地毯上撕报纸，玩得不亦乐乎。关于刺猬这个奇特的癖好，我曾和流川深入探讨过。我的观点是，因为自己不识字，所以痛恨一切印着不认识符号的东西。流川则坚持认为，它不过是喜欢听纸片的声响罢了。

　　——看来变成猫之后，流川也发现了其中乐趣。我合上书，饶有兴致地观察地毯上滚来滚去的两只。刺猬像只跟屁虫似的，特别黏流川，还有点儿怯他，总之就是听话到没节操的地步。主人就是主人哪，我笑着心想。

　　刺猬是只瞌睡虫，过了十点就哈欠连连，眼睛眯成一条线。朝主人喵喵叫了几声，流川从容不迫地“喵——”了一声：乖，去睡吧。刺猬便爬进篮子里，一脸困倦，没多久就轻声地打起呼噜。

　　我回头看看同样开始犯困的流川，小脑袋伏在地毯上，眼睛因为哈欠而变得水光涟涟。主人和宠物还真是一模一样。

　　可是睡在哪儿，我却犯难了。篮子太小，容不下两只猫。挠挠头，我把流川抱起来。他“喵——”了一声，我突然想起，这是我第一次抱他哎。虽然情形有点不太对。

　　我把猫形态的流川抱到他的卧室里，轻轻放在他平素睡的床上。偌大一张床上，猫形态的流川显得很小。呃，感觉怪怪的。流川抬起小黑脑袋瞪我：喂，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顾不得这微妙的违和感了，我拉开被子，把流川塞进去，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道声晚安，又叮嘱道：“别乱蹬被子喔。”就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熄灯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手枕在脑袋下面，我望着天花板，心情难以平静。皎洁的月光如同池水，粼粼地倒映在天花板上。街灯和偶尔驶过的车灯光照射进来，仿佛夏夜清冷池塘上的浮萍和一掠而过的夜鸟。我不禁又想起昨晚流川如同猫咪般熟睡的模样。

　　正浮想联翩的时候，一声低低的猫叫声从卧室门口传来。我坐起身，只见黑暗中一双紫金眼睛明晃晃地盯着我，吓了我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流川。小脑袋从门口探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唉，我不禁失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刚变成猫还没完全适应哎呀。好吧，我拍拍身旁床上的空地道：

　　“上来吧！”

　　原本有些没精打采的小眼神立即有了光彩。嗖的一声，没等我看清楚，它就轻盈地跃上床来。
　　“真拿你没办法。”我摇摇头，轻抚他柔顺光泽的毛，“睡吧。”

　　躺下来，我替他盖好被子。流川舒服地喵呜一声，蜷进我的臂弯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不一会儿就香甜地睡着了。猫毛蹭得我有点痒，不过也蛮舒服的。我闭上眼睛，耳畔的呼吸声让心情变得踏实起来，之前的忐忑逐渐消散。与猫咪的小脑袋相对而眠，我也渐渐沉入梦乡。

　　一个如同紫罗兰般甜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