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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撞鬼 ...

  •   别了幕辰,岑远拣了一条通往宫中小花园碎石小路,慢慢走着,犹在想幕辰刚才安慰的话。想到月残花落,都是自然轮回。况且每月都有月圆,每年皆又花满枝头。如此一来,自己真是徒然伤悲。这样想着,心怀仿佛开朗了些。然后又思及于人,想到幕辰誓要相守的诺言,胸中更暖。若说世事无常是多有的,但却还有句话叫人定胜天。可见只要有心,凡事总有峰回路转的机缘,于是方渐添了几分喜意。
      正走着,忽觉满怀芬芳,沁人心脾。展眼一看,原来已走入了园中。四周姹紫嫣红,尽是些奇花异卉,在溶溶月色的辉映下,虽看不真切,却自朦胧的可爱。岑远站住了,细细的赏看,目光绕了一遭,竟是识得的少数,不识的多数。自己家中也有小园子,只是所植的花还不及这里种类的一半多。岑远的母亲和幕辰的母后,本是亲姐妹,她们同长于江南,当年嫁到这里来时,随车携带了不少花种幼苗,留待在这儿细细培植。
      后来宫中的花园慢慢有了规模,各式花卉争奇斗妍,而自家的花园植的始终还是好养活的那几样。母亲很不解,领着岑远坐车来宫中找王后询问。王后问她:“妹妹每日花多长时间在园子里?”母亲道:“那得闲儿呢。每天光是教养远儿,服侍将军就是忙得不行了。”说到这里,她红了脸,那时岑默已被国王封为护国将军。为显庄重,她对外从不称夫君,只是尊呼其职。
      王后说:“那多好。不像我,一日倒有多半日是在园子里侍弄花儿的。”说着,自己也笑了,“日子一久,弄得像花匠一样,蓬头垢面的。”
      “胡说。姐姐总还是那么美,就如这花一样。”
      “没人赏顾的花,开得越热闹,越显凄凉。”
      母亲不再说话,用手摩挲着怀中岑远的头。
      岑远抬头看这个他管叫做姨妈的王后,她正落寞的笑。然后她低头,看到他,换了一副温柔表情,问:“远儿,为什么不去找你哥哥玩?辰儿很是念着你呢。”
      于是岑远跑进阳光里,他知道,在那里,幕辰正等着他。

      一些往事岑远总是记得,回忆起来,有的很清晰,就像昨日发生的一样,有的又格外朦胧,似有若无,就如在梦中看到的一样。时候长了,他也混淆起来,不知哪些是真的发生过的,哪些是梦。
      “要想过得快活并不难,只要记得该记得的,忘记该忘记的。”曾经有人对他这样说过,只是那人的面貌现在他已想不起来。
      他想,记得容易,忘记却难,否则怎么得需要时间的帮忙。

      一阵清风掠过,吹落一层花瓣在脚下。岑远低头,只见片片花色雅净,清莹可爱,就如在甬路上铺上一条素色刺花的丝帛,天然风姿远胜过那些针织繁琐的厚地毯,便随手拈起一片玉色花瓣来赏玩。拿在手中才发觉,这花又是他所不认得的,只觉触感温润如玉,皎皎之色又胜月光,于是更觉喜爱,放在手中摩挲着。未料爱极反悲,忽然想到即使来年花开得再热闹,却也不是今年的了。就像今年来赏花的人是他,明年又该是谁站在这里呢?花谢了,无非是化为花泥,融入土中,尚有个去处。而人生变故,岂是常人能预料的,若真是陡生浩劫,恐怕自身都不知漂泊何方,那时谁还能确信能和谁不分开呢。思虑间,烦恼丛生,岑远郁郁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又在乱想,便伸手把花瓣抛回了花丛。
      正欲转身返回,忽听有人叹息一声,声音虽轻,此时此境听来却似重重落在他心上。岑远微感惊奇,暗想:难道这里还有一个同样心思的人不成。
      抬头寻找,只见前方花丛中矗立着一个白色身影。走前几步,再辨认,原来正是国王。岑远正想着该不该走过去呢,见幕穹已向自己望过来了。他忙赶上去,恭敬的叫一声:“伯父。”
      幕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显然是感到意外。然后点头笑笑,问:“远儿,怎么还没去歇息。”
      “哦,今夜月色皎洁可爱。想看看再睡。”
      “也是。每逢辰儿的生日总是满月,让人舍不得早睡,”幕穹说,“那也不要太贪晚,虽然是夏天,夜风还是凉的。”
      岑远诧异的抬头,一弯月牙儿正悬天际,照得清亮。再看看幕穹,他不再言语。有时人溺在梦中,未必不是件好事。

      第二日清早,岑远刚刚梳洗完毕,就有下人来报,原来是幕辰的侍仆来求见。
      岑远朝地上跪着的人匆匆瞟一眼,见他穿的是统一的青绿色深衣,便知道是在王子寝宫外屋中伺候的人,便问:“怎么打发你来了?叫一个宫门外的小厮不就成了?”
      那人依旧低着头,答:“王子怕他们口拙,反耽误了要事。”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岑远有了些兴趣,伸手示意他站着答话。
      “王子邀请公子进宫同进早饭。”
      “就这些?”岑远微感诧异。
      “就这些。”
      “……知道了。你领赏去吧。”岑远低头饮了一口茶,唇边露出淡淡笑意:小题大做,还真是幕辰的作风。
      “那,公子……”来人显出为难的神情来。
      岑远知他在担心什么,一笑,温和说道:“放心。我一会儿就去。”
      于是,那侍从才叩头领赏去了。
      这里,岑远的乳母赵氏正端着一碗粥走进来,见到岑远手中的茶碗就说:“瞧瞧这孩子,说你多少回了,早起空肚子喝茶伤身,就是改不了。快,来把粥吃了。昨夜又喝那么多的酒,头还痛不痛?”
      岑远忙站起身来接了碗,搀住她笑着说:“妈妈,不碍事的。”
      接着又说:“刚才幕辰叫人来告诉我过去吃饭,粥还是留着晚上再吃吧。这就得走了。”
      赵氏听了就说:“辰哥儿这么大的人,还是像小孩子一般。整天念书写字的功夫儿还不够,只顾闹,还拉着你。一天到晚守在一起,总是玩儿都玩不够吗?如今早饭都不让在家吃了。”
      原来赵氏本是萧氏姐妹从江南带来的保姆,接着又做了岑远和幕辰的乳母,这两个人再加上天晴,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身份尊贵,不比其他老仆,幕辰他们三个见面都要呼一声“妈妈”。后来岑远父母双亡,待岑远大些由宫中重回府苑时,赵氏又随他回家照料,一直至今,早已待他如亲生一般,而岑远亦谦恭孝敬。两人相处,反而比寻常母子更亲切随和些。
      岑远见她如此抱怨着,心中觉得好笑,又不好笑出来,便只是解释:“我们在一起就是念书的。”
      “辰哥儿那性子我还不清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让他多坐一会儿都难。何况踏下心来念书。倒是天晴儿这孩子出奇的听话。现在得有多高了?真是的,也不想着来看看我。当初刚抱来时,睡着睡着都会哭醒,我在旁边守了十来天才能自己睡觉……”
      岑远知道她一唠叨起来便是没完没了,只怕幕辰等的着急,若是打断,心中又不忍。正自为难,见她提起天晴来,忽生一计,问道:“对了,当初表姨母到底是怎么殁的?为什么天野将军就把天晴送到了王宫?”
      果然,赵氏立刻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咳,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提它做什么。你不是还要去找辰哥儿吗?还不快去……”
      岑远点点头,说:“是该走了。”看着乳母躲闪的神色,心中疑窦又深了几层。当年表姨母去世的时候他还小,只记得向外报的是生急病。可是,之前她一直是很健康的,甚至出事前他还随母亲去拜访过。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在成亲前最喜欢玩闹的。他从门缝中看到她乌黑的长发低垂,遮住流泪的眼,头枕在母亲的大腿上,安安静静的。
      过了几天,当丧讯传到家中,吃惊的岂止是母亲一人。他也不愿相信,于是一次次去问,母亲只是流着泪不说话。真正的消息一直被封闭着,可这种缄默引来了更多的流言,一直到这几年才慢慢沉下来。乳母肯定是知情的,岑远也知从她口中得知是绝不可能,但这却是结束唠叨的最好办法。而且,他也总怀着一丝侥幸,说不准哪天就告诉了呢。
      赵氏见他发楞,怕他再问,便又催他:“还不快去。”
      岑远应了一声,刚迈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昨天那位姑娘……还好吧。”
      “真是,那姑娘,我还没和你说呢,”赵氏见有了新话题,喜上眉梢,“好着呢。容易伺候,从不麻烦人。还知礼,一口一个谢谢的。我看,比一般的大家女儿还有教养。模样也好,大方。身子看着也结实。我最不喜欢那些单薄身材的,风吹一吹就倒,哪能指望她伺候好你呢……”
      岑远听她越说越不像,准不定一会儿还要扯出什么话来。脸一红,说:“那就好,还请妈妈多照顾些。”说着就忙忙的走了。
      “唉,才说些正经的就跑。挺大的人,自己的事都不知道上心。幸亏还有我盯着……”岑远虽走了,赵氏却还意犹未尽,自言自语的说着。
      两个小丫头正经过房前,听到屋中的响动,便问:“公子不是走了吗?谁还在里面。”正说着,见里面跑出一个丫头来,正是岑远房中的绿绶,见了她俩人就笑道:“你们还不快走,赵妈妈又在发牢骚了。”
      三人正欲散开,里面赵氏已听到她们,就问:“谁在外面?去取了我的针线簸箩来,送到明媚姑娘的房中去。告诉说一会儿我过去和她聊聊去。”见没人回音,又骂:“你们只仗着远哥儿好说话,就知道淘气,活儿都怠懈干,整日惯得比小姐们还要娇。若是将军还在世,看你们哪个还敢这么着……”
      绿绶忙答应说:“已经有人去取了。”
      赵氏听了,心中才舒服一些,想想又说:“还不进来搀着我,这把老骨头,走点路就要散架了。”
      “那您还东窜西窜的……”一个小丫头低声抱怨,“整天劳累的我们也不得清闲。”
      绿绶说:“妈妈老了,头脑不清楚,你又跟着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去。”于是推着那丫头进去搀扶。
      眼瞅着她们慢慢的往明媚房中去了,恰好先前去拿针线的丫头又回来,看见便撇嘴说:“不知道哪儿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公子还没说怎么处置,这老妈妈就先忙上了。真是新娘子不急急死陪嫁的。照我看,最多不过是个做妾的命。再说,要真是那样,且也轮不上她呢,前头还得排着姐姐呢。”
      绿绶开始还听着,见到后来扯到自己身上,脸上便挂不住了,伸手去打那丫头:“编派到我头上了,看我不打你。”
      那丫头边躲边笑,说:“姐姐不要害臊,难道你敢说心中真的没有这个想头吗?”
      绿绶胸中忽然一阵酸,停住了脚,嘴却还在逞强:“这个丫头真是疯了,看我捉着你再说。”
      在西夜像岑远这样年纪的权贵子弟将屋中的丫头收房并不是稀罕事,但岑远却始终拒姐妹们于千里,甚至连穿衣梳头这类事也都是自己做,从不要人伺候。这很令赵氏担忧,生怕岑家的香火断在他手里,所以昨天他贸然领回来一个女子,别人还没什么,赵氏就先乐得无可不可的,殷勤关切,悉心照顾。
      想到这儿,绿绶叹口气,又怕被人看了起疑,低下头,回屋继续做事了。

      红袖走进来的时候,明媚就已经是醒着的了,抱着膝坐在床上发呆。
      红袖见她气色不好,眼窝深陷,似乎还哭过的样子,就问了句:“小姐昨夜没睡好吗?”
      明媚愣片刻,抬头看看她,又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嗯。”
      哪是没睡好,根本就没睡。
      昨天梳洗打扮后,一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孩子,一拨儿一拨儿的过来,打着找红袖的旗号,探头探脑的窥视她。这就让人够难受了,谁知,一会儿众人又搀来一个老妇人,坐在她对面,笑容可掬,问长问短,比居委会大妈查户口还要严格。无奈明媚只好使出全身解数和她周旋,参考记忆中所有影视剧关于美人落难的原因,提炼出一个精华版本来应付过去。虽然漏洞百出,不过所幸这个妇人并没有深究,最后明媚总算落得一个“身家清白”的结论备案在赵妈妈的心里。
      送走这位难缠的“妈妈”,夜已经颇深,红袖还体贴的问她要不要宵夜,因为晚饭她就没吃多少。可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明媚摇头拒绝了。
      钻进被窝,她侧躺着,无意识的看红袖在地上转来转去忙活,桌上只有一盏小油灯发着暗暗的光,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好像只能在梦里出现的场景。但,很快,这种梦境就被打破了,红袖对她说:“小姐,早点歇着吧。”然后一口吹熄灯。
      黑暗立刻占据了满屋,一股寒意涌上来,明媚开始战战发抖。听到关门的声音,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是——要走吗?”
      幽暗中传来清脆的声音:“红袖就在对面,小姐有事只管叫。”
      明媚忽然很想叫她留下来陪伴,但是又不太敢,正犹豫着,门关上了。
      她彻底孤独了。
      闭了不知多长时间的眼,明媚的恐惧感得到缓解,这时她才觉出身下的这张床硬得很,硌得她后背疼,还有枕头也不舒服,又硬又板,她把脖子扭来扭去也找不到一个舒适一点的姿势,这么睡一夜,估计明天落枕是肯定的了。想不到有钱人家也用这么凑合的睡具糊弄人。
      她无聊得又睁开眼,过了一会儿,适应了屋内的环境,看到床上方悬挂着帐子,遮住了黑漆漆的屋顶。她这才觉得稍安心:相比大屋子,还是小空间给人更安全的感觉。
      胳膊又开始疼了,还有腿。尤其是腿,下午她简直被吓傻了,以为自己真的失去感觉,所以特别多掐了几下,用的力气还一次比一次大,这倒好,晚上连本带利的全疼回来,明媚吸着气蜷起腿伸手去揉。
      想到下午的事,一个人的形貌忽然浮现在眼前。是他?明媚一惊,手下的动作不知不觉地慢下来。仔细想一下,似乎她都没有在近处直视他的机会,可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这个人的脸却这么清晰?一侧头,一转眸,甚至细到他不同程度的脸红,都历历在目。而这时努力回想红袖的脸,她却记不清太多细节了,按说,她们俩相处的时间应该更长一些啊。怎么会这样?明媚疑惑一会儿,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可能因为他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看到的第一个人吧,所以不经意间就记得那么细致了。
      想多了对自己没好处,睡吧。她劝自己说,把被子往上拉拉,慢慢的伸直腿。
      刚刚有了点困意,半梦半醒间,忽听一声叹息,不知从何传来,虽然极轻,但在死静的夜却听得格外真。明媚只觉头脑里“哄”的一声,全身血液都倒流,吓得一下睁开眼,所有睡意瞬间一扫而光,精神立时上升为高度紧张附五个加号。她极度不安的揣测:是错觉,还是——
      这时,又一声幽幽的传来,还是如假包换的女人声音。
      靠!还真不是错觉!
      明媚此刻真是恨透自己坚强到愚钝的神经:他妈的怎么还不给我晕过去!!
      她似乎已经感觉到在帐子外就站着一个什么,飘忽忽的白衣,和她只隔着一层薄纱,在注视着她……明媚忐忑的转转眼珠,最后还是放弃用余光看一眼的想法。她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她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全身就像绷紧弦的弓箭,和想像中帐外的那个对峙。但僵持只持续了片刻,明媚很快就败下阵来,太考验神经了,她不成。
      她猛地拉起被子,把脑袋蒙上,身子在里面抱成一个球,一个劲儿的哆嗦着。活生生的事实教育了她,一个人有自己的宗教信仰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最起码不用像她这样,事到临头却想不起向哪位神仙求救,只能在心中乱喊一气:“佛祖菩萨,基督耶稣,还有真主,千万保佑,我这次要能平安回去,一定见庙就烧香,进教堂就捐钱……”
      但,她马上又想到一件令人悲观的事:她还能回去吗?
      一直没有掉眼泪的明媚,连惊带吓顺便绝望后,终于蜷在被子里哭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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