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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   这条路她已经几天没走,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又拐了回来。
      说是路,又是没路的。雾把路挡住了……
      明媚一个人,孤单单的连跑带走,毫无目的。
      正在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前面低低的叹道:“天涯海角……勿相忘——假的吗……”
      这个声音虽然有一段日子没听见,但她还是立刻分辨出来,明媚叫了一声,一下坐起来,已是一身冷汗。很快门外光影摇动,是泠枫从对面屋子跑过来,手中举着一盏灯,照亮她惨白的脸,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不出话来,裹紧了被子发抖。
      泠枫在床边坐下,看着她,把灯托到面前给她看,柔声安慰:“不要怕,你看,有光了。屋子亮起来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灯光不很明亮,但是有光的地方,黑暗就退避。明媚伸出手指,在焰苗的上方摸过。温暖立刻带来了安全感。她感激地抬眼看了一下泠枫。他把灯台移交到她手中,自己在床上拾了一件衣服,围在她肩上,然后又接回去,说:“等我去把灯点亮。”
      他这样一说,明媚才发觉,今夜房中的灯灭了。
      自从上次做噩梦,泠枫就开始在她的房中夜夜点上明灯。每晚起夜来帮她续一次灯油。他说,做噩梦是因为她来到陌生的地方,所以睡不安稳,只要点上灯就没事了。虽然明媚觉得没这么简单,但依他所说,点了几夜,果真睡得安稳多了。所以就一直点下去。但是今天,她又做了梦醒来——
      泠枫走过去,把灭了的灯又重新点燃,返回来,笑着问她:“现在好多了?”
      “嗯。”明媚也对他笑一下,说:“谢谢你了。”这些天的饮食起居,除了红袖照料,与泠枫的关照也密不可分,所以倒比先前周到了些。
      “没关系。”他等一会儿,见她没说话,便说:“那我走了——”
      “泠枫?”明媚忽然叫住他。
      “嗯?”
      “你说,这世上有鬼吗?”明媚也是犹豫再三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的,毕竟这家伙是从实验室钻出来的,估计唯物大于唯心。
      马上,他显得有了兴趣,又坐回来,问:“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于是明媚把从到这里的第一夜直到现在,所有她经历的惊悚事件力求真实的描述一番。然后问:“你觉得呢?”
      “你希望我觉得呢?”他笑一笑,反问明媚。
      明媚不喜欢这种滑头的回答,皱起眉说:“我问你,当然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泠枫笑,说:“你是觉得有鬼,但是又希望从我口中听到没鬼的结论。对不对?真是矛盾的小动物——”
      明媚被他说中了,无言,低下头玩自己的指甲。
      泠枫看她这样,又笑,说:“就算我说没有鬼,你还是会怀疑,因为你更相信自己的感觉。既然这样,你还问我做什么?”
      明明他说的是实话,明媚听着还是觉得逆耳。沉默一会儿,她承认:“你说得没错。我也知道。可是,如果有一个人反复的强调没有,也许我能说服自己也相信呢……”
      “你会吗?除非你相信这个人胜过相信自己,”泠枫笑着驳道,“可是,在这里,有吗?”
      明媚的心底忽然浮上一个人的影儿来,是——有的……但是走之前她也未必能再见到他了。
      泠枫见她眼圈又有些发红,赶紧把双手扶上她的肩,晃一晃,哄她说:“好吧。我来试试。现在,注意力集中。你听好,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就算有,”他看着她的眼,声音放得亲厚些,“只要我陪着你,就不会有事……没有能吓到你的东西。”
      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照理应该觉得感动的明媚却莫名打个冷战,她才觉出从肩膀处源源传来了一阵寒凉。摸到扶在肩头的手,果然是冰凉凉的,就随口问:“你很冷吗,怎么手这么凉?”
      泠枫的双手立刻从她的肩头弹开,身体向后倾,退到床边:“半夜跑过来在地上站着是很冷。”
      他这句话是笑着说的,可声音却漠然,和脸上表情对不上,倒像是一个人戴了个笑面孔说话。在灯光和纱帘的掩映下,这笑容飘渺的有些可怖。
      明媚不自觉地向床里面退了一点。
      泠枫的笑凝固一下,很快又如春水漾开,他又坐回来,更贴近她些,自自然然的问:“怎么了?”
      瞬间就恢复了常态,就算变脸也没这么快的。明媚揉了一下眼,有点怀疑刚才看到的是错觉。泠枫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只顾低头帮她把被子掖好,然后说:“没事就睡吧。女人应该多睡觉。这样才漂亮。我也要去睡了。”
      “嗯。”明媚答应着,觉得是有点困了,她躺下来,看着泠枫端着灯离开床边,才发现他竟然是光着脚跑过来的,内疚之余又感动,说了句:“泠枫,谢谢你。”
      他回头笑笑,问:“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能起作用吗?”
      明媚已经知道结论,却不好意思告诉他实话,只好敷衍的说:“多少有点吧……”还没讲清楚,就觉得眼皮发沉,竟然睡去了。
      见她熟睡,泠枫又转回身来,掀开帐帘,犹如磨利牙齿,窥视着耗子洞的黑猫,冷冷看了一番,甩开手去。夜凉风起,纱帐飘摆,发出极轻的声响。他已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过一会儿,还是走回来,给她把帐子拢好。
      明媚已经睡得极深,虽然让他下了“百梦恬”,可眉头还是有些皱着,似乎睡梦中也难开心。他看了一会儿,手伸进帐子,想抚平她的眉头。还没碰到,她一皱眉,又向里面躲了躲头。泠枫的手就僵在她的面前。就这么悬了好一会儿,撤了出来。手一离开,她的眉头也展开,表情恬淡了许多,唇边挂着淡淡笑意。泠枫看住一会儿,已经猜到是药起了作用,看来是她正梦到想见的人。
      相处时日不多,可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差不多让他看透。万千心事,牵牵绊绊,写实了不过四个字,“回家”,“岑远”。
      岑远,那个第二次见面就问他天命可违否的男人。
      天命可违吗?这个问题已经有多少人问了多少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结论的事,怎么解释给他听。
      “不过,答案很快就要找到了。”泠枫看了一眼帘内安睡的明媚,桀然微笑。

      一个再平静不过的午后,明媚独自坐在荷塘边消磨时光。泠枫没有像往常那样陪在身边,他被玉冠她们请去帮忙描画花样儿了。明媚觉得他好象一个怪物,适应环境的能力超强,来了还没几天,就和这里的下人混成一片,走到哪儿总是引得一群小丫头围着打转。这也难怪,人长得俊,举止又风流。但是,同样都是上佳的年轻公子,明媚就很少见有人追着岑远跑的,她想想,不愿把这归于泠枫更吸引人些,只能说,是岑远更重礼教,更懂得拒绝。不过,还好托泠枫的福,现在丫头们对她的情绪缓和了好多,至少不再冷冰冰了。
      她无聊的望向水面,盛夏已过,上面只剩几只残荷孤单的伫立着,旁边伸出几只打籽的莲蓬,还是青黄色的。如果在家,这幅景象应该出现在十月,应该。实际上,她并不知现在是几月,更不知回去又是几月。整天昏昏噩噩过着日子,只做两件事:混吃等回家。
      昨天听红袖说,岑远曾经回来过一次,不过那回她正巧和泠枫出去,没有碰见。碰不见也好,明媚安慰自己。她觉得有些事如果不能挽回,说“抱歉”也是没用的,那等于只图自己心里安稳,却往对方伤口上撒盐。对岑远,她做不出来。
      叹了口气,随手从盘子里抓些鱼食洒进去,一群锦鲤被引过来,团团在脚下打转。这也是泠枫准备的,怕他不陪着的时候闷到她。泠枫现在就像她的保姆兼小妈,事事考虑周到。有时连明媚都觉得过了,他还是乐在其中,以照顾她为最终责任。
      明媚一点一点的把鱼食往里面投,看那些鱼把嘴浮到水面去啜食。口中小声地说:“吃吧,吃吧。不能全给你们——都倒下去,你们就游走了。又剩我一个……”虽然这样说着,但见有些鱼抢不到,她还是忍不住把握着的指缝放大些。

      过了些时候,忽觉后面似乎有些人声喧哗。明媚直起身子仔细听一听,似乎是从自己住的院子传出来的。因为花园虽近邻着院子,但还是单开出来的,平时很少人经过,又是幽木丛生,静得很。现在竟然听到院子里的声音,显然是极吵的才传了过来。她听了一会儿,想不出会是什么事,但是心却开始乱跳,终于耐不住,往回走去,想看个究竟。
      才到了相接的门口,就看到赵妈妈站在中间指挥着大小丫头干什么呢,她不懂得,只在这里面找红袖,朝她招招手,叫她过来。红袖一眼照见,跑过来,先拉着明媚退到门后,才小声告诉:“小姐,这是刚来的喜信儿。今天国王为媒,把林丞相的小姐指给我家公子了。”
      明媚听见这话,就觉心里被掏出一个窟窿来,空洞洞的,却觉不到痛了。呆呆的看着红袖的脸,只看到她的嘴唇不断张合,说些什么话,从耳朵灌进去,又从心里漏出去,竟然一点没留住。红袖见她脸色如常,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交待了一阵,拍拍她的手,说:“小姐,我得走了,一会儿赵妈妈叫呢……”就跑了回去。
      明媚看着她跑开,又抬头看看天:蓝天白云,没什么不对的;四周的花草还是照旧美丽;耳边也听不见人声聒噪了。一些都恢复了正常,正常到不正常。
      等她回过头来,看到泠枫正站在门口,满眼同情的看着她。
      明媚想走过去找他,这时才觉得身子发软,有点挪不动步子。泠枫赶紧迎过来,半搀半抱着她,问:“你没事吧。”
      “没事,想坐一会儿——”明媚笑着低声说。
      他扶着她,找块最近的石头坐下,又问:“你——都知道了。”
      明媚对着他关切的眼神,看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却握住他的手,在唇边扯出一缕笑,柔声道:“泠枫,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很快的,”他在她身边蹲下来,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像哄孩子一样温柔,“很快,只要再等一下——”
      “哦。”明媚又抬起头,蓝天白云,没有污染的天空真是好看。可好看也是不属于她的。故乡的空气混浊,却是她习惯的。她一低头,又看到泠枫担心的脸。觉得有些好笑,可是心中的空洞却开始犯疼,让她蹙起眉来,于是她就这样一边皱眉,还笑着问:“泠枫,你过来的那天,北京的污染指数是多少了?”

      泠枫给她端来了三盏灯,在桌上围个弧形,把她包在当中,问:“够亮了吗?”
      明媚冲他一笑:“足够了,只是写封信而已。”
      桌上搁着一卷白帛,用来挥墨留言再合适不过的。当然如果字的主人是明媚,就不能叫挥墨,换成涂鸦比较和谐。
      她蘸浓了墨,落笔下书:“岑远——”刚写了这两个字,忽然一滴泪毫无防备的落下来,漾开了墨,糊成一片。
      “可恶。”明媚在心里骂,又裁下一块丝帛,摊在桌上,重新写过。
      “岑远——”
      岑远,
      岑远,
      岑远……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个低低柔柔的声音还在耳畔徘徊,没有走远。可是你的心呢?
      为了和我赌气——还是根本就是假的……
      泪一滴滴掉下来,最后竟成涟涟。明媚又揉皱了一团,扔在桌下。
      泠枫看这遍地白色,叹口气,走过去,递给她一方手帕:“用这个……”
      明媚奇怪的看看手帕,又看他,竟然不解。他只得伸手先给她抹了一下脸,说:“不是让你写字的。”
      “哦。”明媚赧颜,慌忙接过来,用手扶在了脸上,继续写。这次有了手绢吸附,眼泪没有掉下来。
      “岑远,谢谢多日来你的照顾,我已回家,请不要挂念。”简短的一句话,很快就写完了,最后署上名字。唯一的遗憾就是毛笔字还是那么的难看。
      泠枫在一旁看着她的举动,忍不住问:“等走的那天交给他?”
      “不是。只是先写下来。”明媚说,找到她放红裙子的小衣箱,打开,把信搁在了衣服上面。然后合上盖,放进到曾经盛放言薇秘密的衣箱里。看着漆黑的箱子再次合拢。明媚嘘出一口气来:发现言薇秘密的人是她,将来不知发现她秘密的人又是哪位……
      都收拾妥当,她想起泠枫借给的手帕,拿起来已是半湿的。只好对泠枫说:“等明天洗干净再还你好不好。”
      泠枫从她手中接过去,放入怀中:“没关系,交给我处理吧。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我奉陪——”
      明媚对他笑笑,说:“你不用这样,像安慰失恋的人那样对我。好歹也一把年纪了,没那么脆弱……”
      “真的——没关系?”泠枫还是不放心,又多问一句。
      明媚只得再次为他加强信念,重复一次:“真的没事。倒是你,不要弄得跟拍电视剧似的那么煽情,原本没那么惨,结果弄得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惨。真的没事。早点睡去吧。”
      半哄半骗把泠枫推出去,刚一关上门,明媚就觉得神疲力软,多一分钟也撑不下去了,直接背靠着门,慢慢溜到了地上,坐下来。心中那个窟窿似乎又大了些,还在呼呼往里卷着冷风,这可刚过夏天啊,可她只觉得冷。闭上眼,她又习惯性的劝自己:等回去就好了,亲情,友情会把这个破洞补好填满,虽然可能永远留一个伤痕,但是只要小心的不去触碰,就不会再疼。等回去,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王子寝宫今夜灯火通明。
      “吾等狂欢,闲杂勿扰。”幕辰传了这一道令下去,所有人都回避了。殿中只有酒菜若干在桌,多只酒坛在地。中间坐着三个高唱湛露的人:“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天晴已经喝得双眼猩红,还在往嘴里灌,多一半却都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跌倒,爬到岑远的身边,头枕着他的膝盖,勾住他的脖子,断断续续的说:“岑远哥,哥——你甘心吗——啊?”
      岑远喝的酒也不比他少,但脸色还沉静,听到他说话的舌头都大了,托住他的头抱在怀中:“你醉了。”
      “没醉……我没醉。”天晴忽然转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抱紧了他啜泣:“为什么——你们两个会这样?我知道你们心里是要好的。可是她这样,你也这样——岑远哥,你是我最亲的人了。你现在这么着,我很难过——”
      幕辰开始还在一旁听得糊里糊涂,后来听天晴说到“你是我最亲的人”,走过去,狠狠在他屁股上打一巴掌:“你说什么呢!那我呢——”
      岑远的头脑也被酒精浸钝了,竟然看着他打下去没来得及阻拦。
      天晴觉出疼来,回头一翻身,从岑远的怀中掉下来,摔在地上,愣愣的看着幕辰,过一会儿,呵呵傻笑起来:“你——谁啊?”
      幕辰走过去想把他揪起来,脚下却被酒壶绊了一下,直接摔到了天晴的身边。他向前蹭一步,压在他身上,手指滑过他的脸庞,忽然狠狠捏住了面颊,向上一提:“睁眼,看看我是谁!”
      天晴一疼,又睁开了眼,目光在幕辰的脸上聚焦好久,才认出:“是幕辰哥啊——”
      “小子,认出我来了——”幕辰撒开了手,正要站起来,又听到地上低声的骂:“混蛋,不爱清珊还要了他……”
      幕辰不知该怒该笑,但看他醉得如此,也不愿计较。坐到岑远对面,觑眼看着天晴笑说:“看,连我都骂了。这回是真醉了!”
      岑远恍若未闻,头脑也不知停留在哪处。
      幕辰却是格外精神,大快朵颐,一面灌着酒,说:“你放心。现在朝中能说到话的我都打点好了。只等将领初定那天,有一场晚宴,倒时你就开口,我们帮衬着,没有不行的。本来还担心林敬这个老好人来阻拦,现在你偏偏做了他的女婿!让他怎么也不好冒着徇私的名儿开这个口……”
      岑远听到“女婿”这个词,身子微微一震,杯中酒洒了一点出来。撂下酒杯,忽然站直了身子。
      幕辰诧异:“你——”
      他向下看了幕辰一眼,对他淡淡一笑:“出去走走。”说着,疾步就出了殿门。
      幕辰正要去追,忽然觉得腿被人死死抱住,低头一看,天晴不知怎么爬过来了,搂着他的腿叫:“岑远哥——”
      “叫错了!”幕辰提起腿,想挣脱,没料到醉酒的天晴力气竟比往常大好多,搂得反而更紧了,口中喃喃有词:“岑远哥——等着,我和你一起——去……”忽然呕了两声,“哇”的一下,吐得满地都是。幕辰没办法,只好先抱起他来,在殿中找来找去,竟然没有一个可安放的地方,只得又抱他到床上去。盖上被子,天晴嘴里还在嘀咕着,幕辰把耳朵凑上去,也听不清楚。这时一只手又勾住他的肩,幕辰的酒劲儿此时也有些上头,一发晕便把追岑远的事儿放到了一边,蹬掉了靴子,爬到天晴的身边,先把枕头推到他的头下,又替他把头发散开。这一折腾,天晴又醒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幕辰又爱又怜,笑道:“傻孩子,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不痛快。等你长大了就明白,男人要是整天把情爱挂在心上,是什么事都做不成的。”天晴还是懵懂的看着,待一会儿,闭上了眼。幕辰一笑,就在他旁边躺下去睡了。

      岑远从幕辰寝宫出来,直接到马房,跨上坐骑,毫无目的游荡,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家门前。
      从墙外看,里面的灯都熄了。还没等他说话,当差的下人已经给推开了院门。
      往里面浅浅走了几步,他惊呆住:虽然满院漆黑,在月亮下,还站着一个女人,素衣乌发,在绒花树下等着,就和上次一样。
      听到脚步声,她一转身,很是意外的看住他。惊喜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闪即熄,快到让人来不及分辨,她又低下头去。
      岑远虽知自己该退出去了,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往前又走了几步。
      明媚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显然今天喝了极多的酒,又是心疼又怜惜,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岑远一直留意看着。再触到她的目光,温柔缱绻,极是眷恋不舍。心潮波荡,竟差点上前去牵她的手。刚迈了半步,忽想起上回也是如此,抱她入怀,才道出那些话来。虽是一时情动,脱口而出,但一说出便掷地不悔了。若没有后来的事,此时他要娶的必定是眼前人,而不是只谋面几次的林家小姐。有些事可怨,可叹,却不可悔。岑远明白这些,想到这里,只是叹息一声,稳稳的站住了。
      明媚并不知他想了这许多,只觉刚才他似乎想上前抱她,又怕又盼,无意的向后缩了一缩,未料他最后又停下,心中也极不好受。两个人就这么对面站着,却谁都不看谁,好一会儿,明媚才找话说:“你大喜了……”
      话一出口,就被他瞪了一眼。岑远素来温厚待人,那天泠枫抱着她,他也只是冷起脸来不看她,明媚还从未遭过他如此对待。她先是一愣,等明白过来竟然欢喜得差点哭出来:他是真的在意她了。虽然没有她喜欢的深,但是,他还是在乎的……从前她只以为岑远对她是普通男人对女人的宠爱,苦恼不已。原来是她错怪了……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低下头,看到地上好多天前写下的字已经淡没了,人们从这上面走来走去,恐怕没人注意到,那个端正的“岑远”和歪扭的“明媚”,曾经并排写在一起,离得那么近。
      明媚忍了好久眼泪,终于抬头。他们的缘份就好像这字一样,没了就是没了,只能把曾经留在两个人的记忆中。她努力对他笑道:“看,我们写下的字都没了……岑远,早知道,当时应该把字刻在树上……”
      岑远适才难压少年心性,爱恨难平才瞪她那一眼。后来见她为难辗转,又似对己情思深缠,已经心软后悔,正不知下面进退如何,突然间听她说出这话来,一愣,才知她是决心斩断了。
      此时,多一句话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岑远又看了她一眼,朝她点头,柔声道:“你多保重。”
      说完,径直走出院子。
      明媚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那两扇门后。
      外面有人问:“公子是要回宫中吗?”
      接着是他朗朗的声音:“随便走走。不用跟着了。”
      这回,是真的走了。明媚踉跄几下,扶着树颤颤坐下来,一摸脸,竟然没流泪水,她看着月亮,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还好。虽然心里头那个窟窿,又开始疼了。

      西夜仿佛也在今晚睡去,冷清清的寂静。只有他一人穿街过巷,蹄声阵阵踏破月色。
      经过惯走的跑马场,还有父亲在时常带他来的练兵场,往昔的记忆全都涌上来,一幕幕,珍藏那么多年,都没敢忘记。观景台上年轻国王的忧伤,只说了一半的话;幕辰笨笨但是执着的拿着弹弓;和天晴第一次见面,惹人爱的清脆叫声;王后难以驱散的寂寞笑容;还有父母在绒花树下的忘怀嬉闹……这许多人,许多事都是他深爱的,也是从小就誓要守护的。
      他一路狂奔,穿过上次和天晴骑惊马的树林,越过一片平地,在山崖峭壁边上勒住了缰绳。俯瞰西夜全城,灯火均熄,处处宁静。不过,等到明早,又会户户升炊烟,袅袅盘旋,直上树梢。只要这一幕每天照常上演,他粉身碎骨也不吝惜,何况其他。
      山顶风劲,鼓满他的长袍宽袖,呼呼作响。岑远释然一笑,将长袍解下,抛入风中。看它随风打个旋儿,堕堕坠入崖下。
      “今日我所抉择,不知对错。但,世上事错失是多数,难求是不悔——”
      长袍冉冉落得不见踪影。
      回过身去,又见西夜就躺在脚下,如此安详。
      “以身报国,死亦不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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