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 解味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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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俯下身子，贴近她道：“小姐，小姐。国王回来了。”
“哦。”聆兰抬头，看到幕穹脸色苍白，已经走到面前。原来她只顾想得出神，竟然连通报声也没听到。
忙站起来，将早已制好在炉上煨着的茶汤倒一碗来，捧给幕穹，说：“这是洞庭的碧螺春，趁热尝尝，看味道可好。”
幕穹知道她的实意只是叫自己暖暖身子，淡淡一笑，便接了过来，随口说道：“为了给辰儿办生日，实在是辛苦你了。”
“辰儿是我的孩儿，为他做生日本是我分内的事。陛下何必言谢。”聆兰委婉回绝他的谢意，语气客气的生疏。
幕穹对此已习惯。记得大婚当夜，他明白的对满面娇羞的新娘说出自己心中已有他人时，聆兰的脸色一变，很快就不卑不亢的答道：“国王昭告要娶的是西夜王后，并不是所爱的女人。聆兰明白其中的区别，所以也不会苛求什么。”
从此，她对他就一直这个态度，不远不近，尽职于王后这个名号，却不多往前走一步。
幕穹低头见碗中茶汤颜色碧清可爱，不同于往常，正好笑着引开话题：“碧螺春吗？我记得哪家孩子的名字和这个倒很像——”
聆兰嗔怪看他一眼：“陛下真是健忘。林丞相的小女儿，林蔓萝。”
“林蔓萝……”幕穹想起来，后来林敬老年得子，终于有了个小女儿，爱若珍宝，更甚当初疼敏萝。
聆兰接着又说道：“我是看着蔓萝长大的，那孩子从小模样性情就是极好的。如今辰儿也是大人了，有些事咱们该替他操心了……”
有一件事恐怕聆兰还不知道，现在林家还留有那只镯子呢。幕穹想到这个，有些动心。也许这也是父王希望的结局吧。于是，他对聆兰说：“改天想法儿先问问辰儿再说吧。”
林敬从王宫回来就一直锁着眉头。西夜朝野风平浪静了这几年，终于又搞出事故来了：国王竟然想举国迁回大汉！
现在大汉与匈奴外交关系正是暧昧不清。一方面，由于武帝大将卫青、霍去病等长年伐战有功，迫使匈奴迁于北海苦寒之地。其后，虽多次出兵扰汉边境，但并未进得分毫，兵数困，国益贫。慑于强汉之威，匈奴已颇有和亲之意。为示亲善，早于始元六年归还汉使不降者苏武，马宏二人。另一方面，出于天生粗蛮难驯的狼子野心，单于在示好的同时，还不忘出兵试击，期冀复得其地。不想在元凤二年，大败于张掖，便顿生悔意，又重起结盟合好之心。现今，两国正处于两相试探，却不言明的时期。而夹在其中的西域三十六国，先是受匈奴控制，在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后，又有被汉招募之势，如今正是处于两难境地。西夜作为小国，虽远离丝绸要道，但却与站在风口浪颠之上的楼兰国渊源颇深。
当年韩王信叛汉而投匈奴，其下一部分兵士不满此为，私逃出来。受楼兰国王的恩惠指点，隐匿于此，以避战乱，日久成国。所以西夜中至少一半国民都为汉人，尤其是王室高官，更全是纯正的汉室血统。每个成长在西夜的少年都被灌输着爱故乡的思想，有权势的人家还会把成年的儿子送回到中原去游历一番，林敬也是这么长大的。但是，爱归爱，还没有人匪夷所思的想要离开这里永远的回到大汉去。
可幕穹竟然想到了，而且还是全民搬回！在这么一个动荡的时期……
林敬都不知该对他这种异乎常人的想法作何评价。
十八年前，王后产子，举国欢庆。幕穹似乎也颇受触动，一改浪荡子弟的颓唐，遣散姬妾，回身到政事上来。虽然能看出他依旧不喜欢，但是至少不抗拒。林敬很感欣慰，以为从此可以歇一歇心了。但是，今天他终于明白，自己注定是要为这个拒绝长大的“小王子”头疼一世了。
岑默已去世几年，现在和幕穹最亲近的无疑是天野。虽然两个人一直冷着，但是只要天野肯开口劝，幕穹必定还是听的。想到这里，林敬解开愁眉，叫来一个小厮：“去骁勇将军府走一趟。就说我说的，请将军过来用晚饭，有事商谈……”
小厮领命下去了。一个碧纱倩影娉娉婷婷的从后面走出来，林敬见了，心中喜悦，眉眼都笑在了一起：“蔓萝。”
“爹。”林蔓萝走过来，搀着林敬坐下。
“用过饭了吗？”林敬问。若说这世上还有人牵动他心，一个是幕穹，一个就是眼前乖巧的小女儿了。夫人过世，他一直没有续娶，就是恐怕蔓萝受委屈。
蔓萝笑着摇头：“还没。等着爹呢。”
“以后不要等了，自己先吃。饿坏了可怎么办？”林敬又疼又爱的责备，吩咐下去：“快点给小姐准备。”
“爹，女儿今天遇到一件怪事……”
“哦？什么事。”
“您看。”林蔓萝从袖中拿出一块锦帕，打开，里面是一段类似人参根须的东西。
“人参？”
“开始我也以为是。但是，这上面还有字呢……”蔓萝把锦帕递过来。
只见上面写着：解味草，性极寒。外形似人参，可淡化药草味。食多伤肺腑，至咳血而亡，慎用。
“这是？”林敬惊问。
“一早儿我在园子里赏花，忽然这个东西隔墙扔过来，正落在脚下。开始以为是有人作弄，但是看到这里写着爹的名字——”
林敬这才发现，锦帕的另一面写着“林敬”二字，似乎就是刻意要传给他看的。
“解味草……”林敬看着这三个字，想不出其中的用意。
正在这时，管家上来，说是宫里差人送来滋补药材。林敬让他照例打赏，又把药材捧过来一一的过目。看到人参时，蔓萝忽然说：“真是很像，混在里面恐怕都分不出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敬猛地想到后来老国王疑心变得越来越重，总是怕人毒害了他，甚至不再吃太医院的药，只让贴身侍从煮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调养。
“林敬，说来你肯定不信，总是吃这些，习惯到都尝不出味儿了——”
这句话当时林敬听来一笑而过，现在再想却心惊不已。如果里面真放了东西，尝不出味儿来也不稀奇……
可是，老国王如此的谨慎小心，能靠近他的必定都是他绝对信赖的。
“丞相，父王昨夜又起了好几次，每回都咳血出来……”幕穹垂泪说道，而同时，另一双眼则带着林敬看不清的阴郁凝视着床头。
是他？只有他才能偷偷下药而无人起疑。林敬确定了大致的怀疑对象后，反而惊骇不已。这个人做起事来毫不留情面，狠绝少见。可偏偏幕穹又极信他。林敬已经预想到今后的路程将无坦途。
可是，报信的人又是哪个呢？看这字迹清秀，应是女子手笔。但是想想，似乎西夜王室中也没什么女人能知晓此事的。
“这可就奇了……”林敬道，赶紧问女儿：“蔓萝，还有谁知道这帕子的事？”
“没别人了。当时丫头正好回去拿东西，只我一个的时候丢过来的。”
林敬抓紧她的手：“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了。”
蔓萝见父亲一脸凝重不比往常，点点头：“女儿知道。”
酒过三巡，天野放下杯，问：“还不知丞相的要事为何？”
林敬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听听将军对陛下所提之事的见解。”
天野冷冷道：“我没看法。”
林敬碰了一个钉子却不在意，依旧殷勤招待。忽然想起似的道：“刚才国王派人送了点补品过来。请将军带些回去吧。”
“丞相客气。不必了……”
林敬对天野的拒绝恍若未闻，叫管家把准备好的药材捧在盘中给天野过目。
天野见无可拒绝，礼貌的向盘中扫了一眼，对林敬客气道：“那就多谢丞相惠赠了——”话还未完，神色忽然巨变。林敬知道他已看到自己要让他看的东西。猜测落为事实，林敬毫无胜利的喜悦，这次要打的仗才刚开始。
猜疑、困惑、忧虑、愤怒轮流在天野的脸上走过，但他还强自保持着镇静，声音僵冷的问：“这都是宫中传出的吗？”
林敬点头，佯装不知，问：“怎么，将军——”
不待他说完，天野就已站起身，道：“多谢丞相款待，天野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说罢，匆匆转身离开。
一会儿，就有林敬的贴身侍卫悄悄回报：“果然不出丞相所料，是往王宫方向去了。”
“是吗……”看来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天野是狠不下心来杀幕穹。但是当初他又是为什么向幕穹的父亲下毒呢？难道这件事后还有别的人——
林敬背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又陷入了沉思。
天野一路闯进，没人阻拦，直到快到书房门口，骖蛟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拦截：“将军，陛下已经歇了——”
“你给我滚开！”天野怒道，狠狠一把推开，挑开纱帘，冲了进去。
骖蛟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的背影，想自己是不是该跟着进去。
幕穹正在昏昏欲睡，忽然手腕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拽了起来，睁开眼，看到天野急切的眼神，“幕穹！你——没事吧？”他问，语气很是焦虑。
幕穹淡淡一笑，注视着他：“怎么了？”
天野在他的目光下慢慢退缩，放开了他的手。“没事。”
“哦。”幕穹不再追问。轻轻揉着自己被攥红的手腕，“你又喝酒了？酒多伤身。以后少喝点。”
天野低头无语。
“是谁又惹着你了？小时候你不开心就不会说出来，只是自己发脾气，自己解决……”幕穹慢慢的说着，眼神缥缈，好像在看他们的前世之旅。
“不要再说小时候！”天野忽然生硬的打断。
幕穹愕然的看他。
天野犹豫着，终于面带难色的问：“如果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
“你做了吗？”幕穹问。
天野一惊，抬头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幕穹很快笑了，将手搭在他手上，“你是不会做的。就算真的有，我知道你也必是有原因的。我不会怪你。”
天野反手一握，将他的手紧紧抓在手中。“幕穹，宫中的人参不好，你不要再用。明天我给你送来些。以后想吃就叫人去我那儿取。别再吃宫里的……”
“就为了这个？也值得你深夜跑来——”幕穹笑，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回去吧。夜凉，跑来跑去很容易病了。”
“那——我去了。你早些休息吧。”天野道，一步步地退出去，快出门的时候，忽然又转头道：“我会保护你的。”
幕穹一怔，随即一笑，“我知道。”
天野许诺要保护幕穹，但是明媚可没有这种运气，她知道，在遇到贵人之前，要活下去，得靠自保。
花一天时间和红袖增进感情，到了晚上顺理成章的请求她留下来陪自己。开始红袖还很为难，但是经不住明媚再三恳求，她答应了。
两个小女人躺在床上东聊西扯，消磨了不少时间。当明媚听到红袖的声音开始渺渺如飘在千里之外，她庆幸，困意来得正是时候，而自己今夜可以好好安睡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明媚一觉醒来，再无睡意。屋中昏暗，仅凭纱窗透进一点月光来，惨淡的照在地上。凭此她判断，应该还在午夜时分。
身边的红袖睡得正熟，一只手臂露在外面。明媚帮她重新塞回被子里。在碰她胳膊的时候，明媚闻到一股不知名的香熏味，很好闻。她提起自己的衣袖一嗅，也有一股，只是不同味的。她愣了一刻，心中竟腾起失落。一种被这个时代的文化侵蚀的感觉笼罩着她，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被这群古人同化掉，就像人在狼群呆久了就会变成狼人，时间久了，她，明媚，这个起码也接受了几年教育的现代知识女性，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敢想。
明媚鼻子一酸，又有点想哭。可是深呼吸几口气后，她成功的把眼泪阻拦在眼眶之内。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坚强，而是现在的时机不允许她哭。
因为，“她”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解味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