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江南雾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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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风殿本是国王平日里召见臣子的地方，只是西夜国小人稀，若是正经在寥风中议事，便显得寥寥落落，若逢阴雨更显凄凉。于是在幕穹父辈的那一代，便将景风殿卡出一个隔断来，另成一个小殿，因其窗开向西，便名为“暮云”，专用来给国王做办公的书房和平时休憩的所在。
聆兰此时就在“暮云”中等着幕穹。她屈膝坐在纱制屏风的后面，手拿着一只小火钳，把面前手炉中的炭拨来拨去。一会儿，炭块烧得旺了，她却不觉，依旧怔怔的低头出神，直到“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火花来，才唬了一跳似的惊觉，把手炉盖好。转头向菊香说：“看看时辰，该把炭盆笼上了。”
菊香笑道：“还用小姐提醒，早就预备下了。等国王回来，烧得正旺。”过了这么些年，菊香只改了一半的口，对聆兰还是以“小姐”呼之。她招招手，叫几个宫女把炭盆抬过来，放在书几前面。
聆兰见似乎摆的离屏风近了些，忍不住道：“往外挪挪吧。留神火星儿溅上。”
菊香赶紧亲自过去摆。弄得满意了才回来，见聆兰还望着那个屏风，就说：“这屏风还是二小姐绣的那个呢，过了这些年还这么鲜亮。二小姐的手可真巧。”
“可不是，当初姐儿三个，就数她的针线活最好了。”聆兰轻声道，眉尖若蹙，神情凄然。才几年的功夫，就只留她一个人了。若说最快乐的日子，还是三人年少未离家时，尤其是遇到他之后……
江南雨多，入了夏更是暴雨微雨间错不断，晴天倒成了罕见的。
那天也像平常一样，从早就开始下起小雨来，湖面水雾迷蒙，与暗青的天连为一体。
一群渔家女儿正撑着小船，在莲间穿梭着捕鱼。
除去渔船，湖上还有一只小巧的游船，舱门和窗洞上都垂着山青色的绣花软帘，与周围粉湛湛的荷花相映成趣，显得格外雅致。船的样式和普通撑客的游船并无二样，但当地的人都识得，这是萧家的船。
萧家是世代的花商，每年京都引进赏玩的花卉大都出自他家，甚至还有传闻说连皇宫园子里的花也都是他家献上的，但毕竟只是传说，并未得到考证。萧家家底殷实，在这城中也算得上是一富，只可惜男丁不兴，萧老爷本有两个女儿，后来又来了个寄养的表小姐，总共三个女孩，却没有一个儿子，一直到五十岁上才得了一个男孩儿，起名叫访松。听说他家的女儿都是以花为名，人也出落的花一般模样，到了小姐们成人的年纪，便陆续的有媒人上门说和，却都被婉言相拒，原来两位小姐都已有了人家。
萧老爷生性淡泊，为人很不喜张扬，女儿的亲事更是订的不声不响。谁知这反倒激起他人的好奇，偶尔家中有人乘船出游，便引得众人在旁观看，久而久之，即便船换了，只要船娘一亮相，旁边就会有人认出来，是萧家的。
远离了河岸后，船娘收住橹，任小船飘飘荡荡，随意而至。与一端忙碌的渔舟相比，更显出逸清闲，让人不禁想到，到底是大户人家，不忙生计，才有这闲情逸致出船游玩。
雨丝轻扑，将薄纱的窗帘打湿，使它比先前透亮了许多。聆兰怔怔看着上面蜻蜓点水的图样，觉得心中淡淡的无味，不知为何便叹了口气。外面的湖水一定也是绿的可爱，可惜却只能隔着这纱来看。
语玫在旁已经看她很久，听她幽幽兴叹，便问：“姐姐，不弹琴了吗？”
横放在面前的是一张古琴，聆兰一眼看过去，毫无兴致，于是摇摇头，说：“古人弹奏之前必要焚香，沐浴，更衣，可见弹琴是件极高雅的事。我虽是个俗人，却不好无意而乱弹一气，辱没了这琴。”
语玫抿着嘴笑，过一会儿，说：“还说古人呢，我记得教你曲子的那个老师，他弹琴之前不就是先斋戒三天吗？怪里怪气的。”
“哦，你是说孔学熙吗？”聆兰问道，立时想起那个行为怪诞，又偏爱管闲事的老师来，也露出淡淡笑意来。
“可不就是他！我还记着呢，小时候天天数落我，说我没有小姐样儿，就知道疯跑着玩。还说什么丫头不该做的事我都做遍了，只差爬树了。”语玫见姐姐笑了，便故意提高兴致来说，哄她高兴。“可是没想他才走，咱家就来了个活猴儿，头一天就爬上院子里的柳树。惹得娘在下面直叫：‘薇儿快下来，留神摔着。’。”
听语玫说到薇儿，聆兰这才发觉，最小的妹妹言薇竟然没在舱内。她皱起眉来，问：“薇儿哪儿去了？”
一旁的丫头菊香忙说：“表小姐去船头站着了，说是要看荷花。”
聆兰听了觉得不妥，待要说话，语玫却先说：“没事，让她看吧。才多大的人儿，还怕别人说什么吗？小家小户的姑娘们不都得抛头露面的忙家计吗？我要是没病着，也和她一起去看呢。”
聆兰一笑，从身边寻来一把伞来，递给菊香，说：“给她送去。”
菊香走了出去，而后她们马上就听到言薇脆脆的反驳：“我才不要伞呢。挡眼睛。”接着又是菊香一阵苦口婆心的劝。
聆兰相对语玫苦笑，其意不言而名：咱们把她惯坏了。
言薇虽说是叔父托付才来到她家的，但是性格活泼，很得大家疼爱。后来娘没了，聆兰和语玫倒更宠着她了。所以才养得现在这样任性。
清风掠水而生香，丝丝缕缕的渗进船舱内，语玫皱皱鼻子，使劲吸了一气，说：“姐姐，你闻，是荷花香。”
聆兰微微一笑道：“我们船的位置好，正是下风向，所以才闻得这么香。”
“真好，染得衣服都是荷花香。比用香薰得可好多了。回去和爹说，快把买的香料都退了吧，咱们以后用这不要钱的。”语玫这般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那冬天呢？站在风地里等着把梅花香吹到身上？”聆兰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语玫近日胃中难受，饮食不调，原本红润的脸蛋已显出消瘦来。现下她正紧紧围着一条羊绒的披肩，双手笼在袖中，苍白着脸，不胜娇怯的样子。于是聆兰问：“冷吗？还是离了窗子吧。”
“不用，哪那么娇气。吹吹风心里清爽不少呢。我说是胃火，饿两顿就好了。说给爹听都不信，还劳神去请大夫，抓苦药来吃。唉。”语玫摇着头，很是不以为然。
聆兰见她睁大眼睛想做出一副庄重样子来，偏又做不像。心中觉得好笑，口中却笑骂道：“净胡说了，你要是事事知晓，还要大夫做什么？”
“就是呢。我也纳闷，还要大夫做什么呢？”语玫娇声说着，忽然偎到姐姐怀中去。聆兰抱住她，用手抚摸她的脸，说：“都十五了，还撒娇。……看看，还说不冷，脸都是凉的啊……”
“嘘——”语玫忽然打断她，聆兰不由得停住手，只见语玫面色凝重起来，乌黑的睫毛霎霎颤着，顿了一顿，她说：“听，外面有人唱歌呢。”
只听远处隐隐的有歌声传来，原来是那群打鱼姑娘在唱。只听她们唱道：
“女儿豆蔻好风光，
钗影晃，鬓生香。
摇橹采莲水中央，
渔舟唱，渔舟唱，
玉辔金鞍少年郎。
……”
歌声清脆婉转，随风起伏。聆兰听惯了铮铮古曲，阳春白雪，鲜少听到这种渔歌小调，觉得很好听，于是便静下心来仔细聆听，一面在心中默默记着曲调歌词。
只听调子一转，忽然变得缠绵起来，又道：
“倾池莲花以为媒，
愿厮守，永追随。
但求君心如我心，
情丝转，百千回，
离别勿忘速速归。
……”
聆兰听到这里，明白这原是一支情歌，她熟知的歌曲中也有表达男女思慕之情的，只是如此直白的唱词却是初次所闻。顿时两颊火辣辣的烧起来，想来必定是两朵红云浮上面。偏这时跟着言薇的小丫头菊影又问她：“大小姐，她们唱的是什么啊？还怪好听的。”
聆兰又羞又乱，不知如何开口，便佯怒道：“她们都是乱唱的，听不明白就算了，你还问。难道你也要跟着打渔采莲去不成。”
菊影从未见大小姐如此，便赶紧闭嘴，不敢多说。
语玫掀开一角窗帘，向外望上一望，说：“倒也不是乱唱，外面可不是有个少年郎。只不过没骑马就是。”说完，便掩着嘴笑。又说：“姐姐不信便看。”然后用手在脸上点点，示意聆兰的脸色，接着又歪着头笑。
聆兰见被妹妹看穿，脸一下变得更红。见她咬着帕子笑得淘气，心中对她的话虽是将信将疑，却更加不敢抬头去看窗外，唯恐被她说中或是说不中的。
忽然间帘子一掀，迎面挟来一阵风雨，钻进来一个火红衣服，梳着两只羊角的小姑娘。两只漆黑的眼珠灵动异常，正是一直让她们操心的言薇。
聆兰见她发丝上凝着一滴滴的小水珠，知是淋雨的结果，便伸手叫她：“薇儿过来，让我给你把头发擦干。”
言薇不理会她的话，口中叠声的说道：“姐姐，姐姐，你猜我看到什么了。外面有一个很好看的哥哥，在吹笛子……”
“吹笛子有什么了不起！会吹笛子的人可多了。那天放牛的小三儿不是还给你吹了吗？”语玫插进话来逗她。
“不是！”言薇使劲的一跺脚，皱起眉来，又急急的说下去，连气也不换：“玫姐姐，你听我说！那个哥哥吹得和姐姐是一样的！就是姐姐老弹的那支歌，叫——”
“有所思！”语玫大声为她提醒。
“对了，就是这个。”言薇见说对了，眼睛弯弯的笑起来。
“猴儿，猴儿，你可悠着点。再跺几脚这船可漏了。”语玫拿她打趣，又向聆兰说：“你总是说我长不大，看看咱们这位，都这么大了，还是毛毛躁躁的，哪有一点姑娘样。”
聆兰没有听到语玫的话，她的心思还停在言薇方才的话上。有所思的曲子是孔学熙所做，当年教会她之后，不久便只身离开了，说是到漠北去。如今薇儿又怎么能听到旁人在吹奏呢？这样怔怔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念了出来：“怎么会呢……”
语玫一愣，明白姐姐定是不知又想到何处去了。言薇却不解意，只当是她不信自己的话，就说：“我真的看到那个哥哥了，吹笛子的，穿着白衣服。他见我想摘花但够不到，就自己摘了一朵，给我扔过来……”一面说，从身后拿出一朵荷花来，只见粉瓣结露，绿蕊凝香，确实是一朵盛开的好花。
语玫接了过来，自己看看，又递给聆兰，说：“这还真是有趣。”
聆兰将花捧在怀中，轻轻抚摸花瓣。这本是一朵普通的荷花，但有了言薇的那番话，她又觉得仿佛是极不普通的。正在看着，忽然听到有笛声悠悠的传来，透过淡淡的风雨声愈显清婉灵逸，渐渐竟压过那渔女的歌声。笛声由远而近，聆兰的心愈加怦怦跳得厉害，这可不就是孔老师所做的有所思。这里言薇已“嗤拉”一声把窗帘拉开，将头探出去，挥手喊道：“大哥哥，大哥哥！”
只见迎面撑来一只小船，一位相貌清雅的公子正横笛而奏，白衣黑发，玉手碧笛，在这雾雨蒙蒙中翘立船头，真如画中一般的好看。他听到呼喊，放下笛子，朝这里望过来。
聆兰感觉那眼光柔柔的掠过自己，不禁既慌且羞，虽知他看的不是自己，心中却还是说不出的欢喜。那少年看到言薇，微微一笑，点点头，收回目光，又继续吹奏。
聆兰目送着那船慢悠悠的划过，只觉一颗心也随之飘飘荡荡的不着地。眼见游船渐远，终于隐入烟雨中，不见了踪影，才转过身来。
回脸却见语玫一脸凝重，眼神古怪的看着她，始觉方才过于唐突，不由红了脸。此时已没了游玩的心致，于是传话出去：“请船娘撑回家去吧。”停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说道：“等等，摘两朵荷花带回去……”
岑默从船舱中走出，为幕穹撑起一把伞：“听船夫说刚才那船是萧家的。”
幕穹回首一望，轻舟已远，没入荷叶田田中。“是我们这次来拜访的萧家？”
岑默点头。
“哦。”幕穹轻轻一声。又继续看着前方水岸，半响，道：“不急。先看看有没有给天野带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江南雾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