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一梦》木起道然

2、见面不识

　　叮铃铃——
　　紧绷的神经被突兀铃声击得几欲断离。未动自响，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间响诡异非常。
　　踉跄身形撞到一侧书架才堪堪稳住，一时间神魂震荡，灵力难继。
　　这骇人的声音，发自腰间悬着的一枚铜铃，正是守山大阵的阵眼所在，一直是恕晨随身佩之。此时突然发出信号，其中厉害自不必说。
　　终究太过勉强托大。
　　来不及静待平复，心念转起，结印在手，寻路匆匆向楼外奔去。

　　“来者何人。”
　　一句不轻不重、无关痛痒的话，竟令在场者不由住了手。此刻循声望去，山间云雾晃动，便见一人影分云破雾而来，片刻已行至于前。
　　想不到，操控昆山守山大阵的，居然是个青年。着一身灰衣，面目冷硬如玉，除去腰间铜铃和手中玉箫，别无他物。此时，山妖聒噪，灰衣青年皱眉望来，眉眼亦仿佛能透出冰来。
　　“上仙饶命，小妖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敢了，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亦不见这灰衣青年如何动作，思量间，原本将要斩于眼前的滋事山精已错方位，堪堪逃过一命。
　　来人望去的眼神中颇为不解，却也未因被“从中做梗”而恼怒，利落收剑。
　　“此精并非自身向道而成，兼之猖獗无状，为免遗祸该当除之，仙家何故阻拦？”
　　来人行事端正，并未因年少而轻见，语气温和却坚持。
　　仙家？
　　灰衣青年投过来的目光有些重，恍惚间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在一瞬后移去，了无痕迹。
　　他只低头扫过来人手中的剑，平淡道，“流川难得，免污了仙家神器。”
　　他识得此剑？
　　待要再问，却见灰衣青年指端流转，已将气息奄奄的山精隐于雾阵之中，再无踪迹。
　　他下手颇重，即便这山精侥幸不死，也做不的什么祸，这样的教训也够了。
　　这一怔之间，想问的话便没了出口。

　　他终究成了一个正直而不迂腐的人。
　　灰衣青年不自觉将左手收于身后，“不知仙家所谓何来？”
　　来人即便心中有疑，听得他所言亦正色道，“朝暮宫谨若上仙座下大弟子青城，尊师命，请恕晨上神到红叶谷一叙。”
　　低头拱手，神色甚是肃穆。
　　灰衣人只侧身让过，并不还礼。
　　他无官职列位，更不曾留名仙册，受不得这样的一偮，却也未贸然伸手去接。
　　“上神不在山中。”
　　他不便告知详情，却又不忍当面驳他。
　　“仙家不若明日再来。”
　　明日再来？
　　来人不由怔了怔。待见那人转身要走，只得问道，“上神是否明日便回？”
　　灰衣青年止步，似想了想，据实道，“不知。”
　　来人又是一怔。
　　待见他再要起步，已先一步侧身旋至身前，拦住去路，只将请柬不容置疑递到面前，连带语气亦有些生硬起来。
　　“还望转交上神。”
　　灰衣青年抬头看向拦在身前之人，有些不知所以，连气息都凌乱起来，“这个我不能收。”
　　“不能收？！”
　　来人脸色业已冷硬下来，“这就是你们昆山的待客之道？”
　　一味退避，实在可疑。
　　“你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有何目的！”
　　说着，便伸手向那纤细手腕擒去。
　　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断裂，竟是一击而中。他见此子可操控守山大阵便已先入为主，却不想一探之下，修为竟是稀松平常，此时见人苍白的面色，更是一惊。
　　“你？！”

　　“凝澈，不得无礼！”
　　有喝止声自所距不远处传来，清清冷冷，却非向他。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人卓然而立，臂间还抱着一个粉装孩童，睁着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正好奇的打量过来。
　　“晨叔叔，那两个哥哥在做玩什么游戏啊？”
　　这位，该当是自己所寻了。
　　已是距如此之近，若非此人出声，自己竟全无察觉。当真是山外有山，永无止境，需要潜心修炼，不负本心才好。
　　想来是自己鲁莽误伤了，思及此，正待开口，却见那人望来的眸中寒意一闪。
　　“去思过崖面壁，一日。”

　　“是。”
　　不带丝毫迟疑，便是身边人应了声。待他再侧头看时，那灰衣青年已转身，消失在云雾之中。竟是争辩也无，低头领命便走了？
　　青城怔在原地。
　　恕晨师叔处的冰洞寒泉和思过崖的天风，他也有所耳闻。固然是收敛心神的尚佳去处，但那滋味并非一般可受。师叔或有考量，可预先要动手的确是自己，甚至已经出手伤了人，是否，太过苛刻了些……
　　这样的念头弗一冒出，他反被自己吓了一跳。想来，该是见得师弟妹耍赖辩解惯了，才会如此大惊小怪。他着实未想到昆山门规如此之严，却也无意质疑，便收敛了心神，拱手道，“红叶谷门下青城，奉师命请上神一叙。”

　　不卑不亢。
　　恕晨心中亦不由点头。
　　他刚刚站在此子身后，收声敛气，虽是为观察凝澈，却也有意试他一试。初有惊讶，但能片刻收敛心神，算是心性坚韧之人，确属良才。
　　“代我向尊师问好。”
　　虽然还是清冷，但已没了刚刚的不耐。
　　“是，”请柬既已送到，他亦可功成身退。
　　“青城任务达成，不便多做叨扰，这便告辞了。”

　　进退有度、行事稳健，白衣尊者看向青年消失的方向，心中亦觉欣慰。看来谨若教导的很好，如无意外——
　　袖间传来不轻不重的拽动打断了他的思绪，天真清脆的孩提声响起，“叔叔叔叔，你在看什么。”
　　他收敛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走吧。”
　　此番下山，终究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