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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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史，会记什么
【……魔妖军百万而悄至，仙界不可守，节退沂水。战神连桑忽归，如破，转焦灼势，大败联军于西昆仑，息百年乱。桑不居功，隐于白水……】
——一场延绵近百年的祸事，不过寥寥数语。
而今，【四海平，神殿遍，供养香火长久不断，清修问道蔚然成风。】
一声极低的叹息在沉闷死寂的一排排书架间亦显得突兀起来。古卷被一双手利落合上，重新归于架间，与那些珍惜孤本合在一处。
千年前的一场神魔仙妖四界大战，该是何等惨烈，现在也不过是陈于这书中、简上，与青灯为伴。
不偏不倚也好，歌功颂德也罢，曲直功过都已盖棺定论，后人评说不过一纸空谈。
有人转身启步，灰色衣摆随着动作轻扬，无意抚过那些封尘已久经卷书简。
一战之后，局势大变。
挑起祸端的魔妖两界大势已去，偃旗息鼓。魔界精锐受损，压制妖界反噬尚且不及，千百年内都难恢复往日分庭抗礼之荣光。鬼界本就流动大，族众难稳，战后仍旧维持隔岸观火的做派。而作为原来执牛耳者，仙界更是首当其中，在战事伊始便遭重创，已有心无力。此时的神界，应是众望所归，却在一举“力挽狂澜”后功成身退，将唾手可得的六界执掌大权奉送于仙界，成就一番永载史册撼动六界的义举。
当真是淡泊名利？那么，又何以在仙人二界连遭重创、生灵涂炭间，按兵不动百年之久。
这无疑是一个“好”选择。
惯常拜高踩低者，不会懂得感恩，他们更擅长遗忘。安逸享受的久了，便已不记得创世的恩德，合该受些教训。那么，同样的代价下，如何让他们记得更久、感激更深些？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答案不言自明。
想来，伪善二字，该是当得起的。
六界中，神界各族虽与魔族并称修为最强，却族众稀少。上古神祗历经创世后本就凤毛麟角，而亿万年间能飞升成神的，更是寥寥无几。即便得渔翁之利入主六界，若再遇其他几界联合发难，未必能比仙族守得久。可若是弃了主宰权这个烫手山芋，不但卖了人情与仙界，且可将最会趋炎附势的人界收拾服帖。
其他四界称颂的贤名不过是个陪衬，背后的因缘或许正在于此。
神魔仙妖人鬼，六界众生芸芸，人，作为寿命最短、能力最弱的一族，却是六界中族众最为壮大者。即便如蝼蚁般羸弱渺小，却总能在遭遇重创、几近灭绝后死灰复燃，生生不息，无穷匮也。其他五界，空有无边法力和生命，或可得意一时，可若没了人界族众或飞升或堕落，不过一潭只出不进的死水，内斗难止，终有耗尽的一日，不要说与其他几界比肩分庭，恐怕不必等到他人动手，自己已经消失于天地间了。
人死而成鬼，鬼胎而生人。为人者，祸乱世间可堕落作妖，积善修行可得道成仙。神与魔，或无甚界限，为人为妖为仙为神者，皆可一念成魔，甚至于书简中，亦有以鬼身入魔者。唯神界，无法直登。
成神，自来只有由仙飞升一途。空得人界支撑，若仙界不臣之心日渐膨胀，光复之路仍旧不通。这位战神，或许从未想过主宰六界，保住神界超脱物外的无上地位应当才是他的最初目的。
也当真做到了——悲天悯人的神族形象于众生心中根深蒂固，万难动摇。自此，众生皆以能飞升成神为尊，视堕入妖魔为堕落沉沦，人人得而诛之。自此，六界之首的位置，实至名归。如此弃近益，谋长远，合该是——名利双收。
腰间玉萧被抽出，重新握在掌中。他于心中默运阵势，再向乾方行三步，便见一条甬道重新显露出来。
史，从来由胜利者书写。掩盖在那些卫道正义下面，从创世至今自来都有的不择手段，那些真实如何，只能当事者知晓。
而身在其中，或许亲历亦不知晓？
九天梵卷与窥云镜这二宝失窃本该是极为隐秘之事，何以正是魔妖二界大举来犯之时；仙界精于战、主杀戮的上仙亦不在少数，为何如此精锐却被打得缩手缩脚、节节败退；若是当真想要复兴神界，却又为何对云神一族失踪不闻不问，甚至于典籍之上都只字未提……
难得糊涂或者真糊涂也好，难免心生倦怠，物欲横流。
这河清海晏又能坐享多久。
现今的仙界，也不过是这几重天上各自漂浮的座座仙山仙谷，或举族揭竿圈地称王，或收学员布道场，争夺着虚无的声望。彼此防备猜忌，“敬而远之”，再难恢复当年大一统的格局了。
面前厚重的大门重新开启。这十八层的藏经楼建在山腹之处，直冲云霄，只于正南设有唯一入口。站在玄铁重门前仰头观重重屋檐铜角，厚重沉闷便会压迫袭来。
这里，网罗了六界奇书，无所不包，却也非等闲可入。灯盏明灭间，一排排看似没有规律的书架，实则按上古阵法排列，一旦有人进入，便会顺时而变化。入得一层已属不易，而这里的每一层还在随着四时方位缓缓转动，通向各层间的通道更是飘忽难寻。如若不通其中规律，不但书籍无处可寻，连人也必困于此。
相传，此阵法是由一位上古神祗闲来所创，目的只是为提点族人不可荒废阵法一道，却不想千百年过去，竟成了阻止后人窥探的“天谴”。
那位上神虽已作古，却成就了一段传说，于创世时有大功德，天界流传下来的至宝多出自他手，其中，窥云镜便是他的法器。想来那位也未曾料到自己的族中后人竟然如此不肖吧。
眼前山风阵阵，云海翻涌。
此处清气充盈之所在，正是恕晨上神在七重天上的昆山白云宫。
恕晨者，掌管天地间的纪法守衡，应是与战神连桑同时代的人物，只是名头并不十分响亮。同是创世后所存不多的上古神族，不知是何原因从原族中脱出于这七重天上避世。一向深居简出，连那场神魔之战都未出面。
此间只有他二人，鲜与外界往来，事务繁杂单调，但于他，已属难求。
于走投无路时得恕晨施救已是大恩，又得收留于身边，甚至亲自传道解惑，一无所图。后虽有了些龃龉，但误会终有解开的一日。即便性格为他所不喜，亦不愿逢迎欺骗、以假意报之。一日受教，自当崇尊终生，何况他留在这里的心思，本就不纯。
心中惴惴，唯有更加谦卑。
恕晨虽禁了他修习术法，但于其他上面并未多加限制，多余时候，他便投到这藏经楼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去，于阵法一途静心自学。
开阵者需观宏知微，他修习时日尚浅，终归难以速成，直至今日，不过才勉强上此七重。
修习阵法不过是个幌子，而这，正是他的“执念心魔”——
寻找那个未被粉饰的真相。
谁又能想到，一座堆放“无用”典籍的藏经楼里，真正藏着的，是一部几可改天换地、动摇根本的六界启示录。
或者说，与他的做法如出一辙，那些数不清的丹书残本不过是个幌子，这藏经楼真正的作用就是收藏创世以来的辛辣隐秘，过往种种。
这些蝇营狗苟，夹杂在无所关联的字里行间，若非他恰巧与其中一件牵涉，若非他恰巧被特别的字眼引了注意，若非他恰巧因不能修炼术法而有更多时间耗在此间，若非他恰巧因着修习阵法之惯反复拼解，若非他恰巧……
左不过天意。
那时，他不过上得第二重。
待之后一册一页仔细研读，越是庆幸当初的机缘。
藏经楼并非禁地，也无禁忌传说，恰恰相反，不招摇，便不会平白引得觊觎。
那些散落各处的陈年旧事，他思虑良久也没在位置或者时序内容上寻得规律，而越是往上，隐藏的便越发诡异难寻。这些秘密被耗费心力嵌在本来文字里，桩桩件件并无太多联系，如此推断，这文字恐便是事实。而这里面的内容一旦流出，不能见光的龌龊行径公诸于众，六界必乱。
无疑是悬在众生头上的一把利刃。
真相总是丑陋的，甚至还会散发恶臭。但那毕竟是事实，不由得你不承认。保持着某种平衡，不致谁的把柄旁落，或许，这才是昆山并无定所的原因。
这些，他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将那些一一读过，总会找到他想要的。他有耐心，但愿也有机会施展耐心。
对于当初自己立下的誓言，他不曾丝毫懈怠。但思过崖上的天风或者严华洞中的苦寒，也未必可以抹平一切。
越是往上，预感便越强烈。
他没有退路。
或确认或推翻，他要的找的，那个朦朦胧胧的真相，恐怕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