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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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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熟悉的世界。
不是浩瀚星辰,不是波澜大海,也不是寂寥孤岛。仅仅是一片毫无情绪的容纳着所有物体的荒漠。
叶泽弈注视着这双眼睛,这双眼睛注视着手中拿着的苍白A4稿纸上的文字,它们太专注太失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有旁观者。
‘人能看得见无数东西,却唯独不能直视自己的面貌。关于自己所有的印象都应来自镜面反射,客观的镜面,主观的自己。这一道风景是可以随意歪曲的,连自己的真貌都无从直视的众生,在狭隘的内心主观臆造自己的角色,然后与别的无数臆想去产生真实联系,再次经过想象,变成存活过后情感回忆的一部分。好悲哀。边缘旅途之中的A是这样想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A逐渐变得虚无。无所谓生命旅途中会与他人产生怎样的交集,只要意识到此,存在都变成了根本没有意义的事——一个人完全可以自己臆造整个世界,而这与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人,就是永孤的个体。
并没有为此悲哀多久,A就转念了。他想通了,他走了一路,无觉中早已来到边缘。边缘,也就是永恒的终点,在这里的一切事物不存不灭,既生又死,是自由意志的无垠世界。一切的思考都应到此为止了,行走边缘,A已然是虚无本身。’
A已经超脱,可是刘璃还是觉得悲哀的。A不过是活在她笔下虚构世界中的两个假想模型中的一个。在这个小说里,还有无数个B的存在,那些都是和自己一样,需要将精神寄居于某处的人们——那些,才是真正可悲的人物。
这样的题材,通不过吧,不过无所谓,这根本不重要。
刘璃收回视线抬起头的时候,叶泽弈很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她瞥了叶泽弈一眼,本能上有些戒备,因为她觉得叶泽弈的目光中带有其他人看她时没有的探寻意味。就像是在求证什么,这激起了她本能的警觉和好奇。
他们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等着,就在五分钟以前他们一前一后到了这间办公室,然后被告知齐礼十分钟后才回来。
时间在沉寂之中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在办公室干站着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在内心祈盼着齐礼赶快回来。事实上叶泽弈在看见齐礼不在时是想转身走掉的,他本身对修改这种事情不是很执着,只是想听听客观的评价。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因为在看见面前这个不认识女生似曾相识的眼神后,内心就十分坦诚的承认了他对此抱有好奇。他想知道她写了些什么。
老实说,一个人写了什么样的东西和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联系。文字可以是很虚伪的,应该说,它表达的大多数东西,无论正面负面,都仅仅是一种笔者加工的理想化世界,作用是麻痹欺骗,这其中可能也包括阅读者仅为笔者自身的私密日记。最近叶泽弈常看见一些热销商业小说的腰封对作者的评论上写着类似‘新锐作者XXX的XX反思,让人感受到XXX是个......的人’、‘揭下角色面纱,写人即是写己’、‘撕下面具,通过独道的文字展现XXX诡谲的心理’。无论别人怎么认为,反正叶泽弈有些嗤之以鼻还觉得这有些愚蠢——大部分人写出来的东西,包括忏悔反思录,都往往不是内心的万一,他们这么写,仅仅是因为他们想让你看见并发出感叹,挖空心思想让你这么去解读,好让他们自己再次确信自己就是这样的。诚然,内心的映射肯定是有的,但那有时并不重要,反正真实的映射加诸在润色过的人物上以后,能表达的东西早就随之扭曲了。
所以,用毫无情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文字的人,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叶泽弈在齐礼审视稿子的时候也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很快就有了一个模糊的解答,答案既是也否。这个答案,在往后的日子里逐渐得到了印证。
刘璃目光中情绪的转变是很轻微的,但是不再毫无情绪,看着齐礼审稿时,她的眼睛透漏着难以察觉的骄傲,这是一种对于特殊的人展示出了真实自我世界和色彩的骄傲——无论卑劣与否,我就是这样的人,并且,我终于让你知道了。
那么,一般来说,到底对于哪种对象会产生这种心理呢?
暂时无解。
阴沉的云翳泛着灰青色,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户外上体育课的男生们的心情,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也总是能出一身热汗。结束了体育课上必须经过的流程之后便是自由活动时间,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站在操场边缘摆谈着八卦。很明显有一对例外。
“所以说,班里的元旦晚会到底要做些什么啦?”一名长发及腰的窈窕女生眼含期待的看着白斌然。
“...组织委员不是你吗?”突然被叫下球场的白斌然觉得这估计是要长谈,心里叹了口气便打消了几句说完的念头,放下了手里的球。
女生双手叉腰嗔怪道“那你还是班长呢,再说我一个人哪里组织的过来?其他人尽是出工不出力的,也就你还算靠谱。”
承蒙错爱,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他挑了挑眉,想是这么想,当然不可能这么说,稍稍想了一下便道“让每个人结组表演节目吧。去年那种游戏竞奖式的实在有些乱。”
“恩...”女生用手摸了摸下巴,半晌后才答道,“也行,今天下午那节自习课公告就拜托你啦~你说话比较有效~”
你只是推脱吧,算了。“好吧好吧,不过具体工作我可就不管了。”
“OKOK。”女生做了个敬礼的姿势便微笑着走开了。
并不是预想之中的长谈,但是被中断了打球也没了继续上场的兴致。白斌然向场上的人挥了挥手,把球扔过去示意自己不再过去,隔着十万八千里被调侃了几句之后索性找了个没人的墙根靠着休息,拿下挂着的校服外套穿好看了看手表,离下课还有些时间。
天色暗沉很是压抑,再望也望不出个晴天,还不如闭目养神一会儿,这几天都有些睡眠不足。只是这么想着才刚闭上眼他就听见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有些疑惑的睁开眼就看见了几张熟悉厌恶的混混脸孔。
对面走来的几个人吊儿郎当,一脸痞相,是三年级出了名的留级后进生,并不是一个班的,为首的那个染发烫发的借着家里的关系进了实验班。因为这个县城不大,这几个人中年龄稍大的甚至有点臭名昭著,白斌然之所以了解这些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在学校欺负的对象其实比较固定,就是那一批家里有钱自身又很窝囊胆小、稍微被威胁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的人,一般人只要不去主动招惹也基本没事。
现在,那群人的目光十分明确的锁定住了他,他虽然觉得有些困惑但仍旧决定静观其变。反正最坏他们也不能在这里把他怎么样。
“哟,靓仔你挺有女人缘嘛,刚刚那女的挺不错啊。”黄发男——白斌然已经在心里这么称呼了——带着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开口就是揶揄,“给哥们儿介绍介绍啊。”
他这话音刚落,后面几个跟班就演戏似的大笑起来,“我说济哥,人小孩儿还准备留着过家家呢,你掺一脚干什么?”说完就又是一阵作秀般的笑声。
白斌然并没有生气,跟混混有什么气好生?这几个蠢货是来搞笑的,这才是他脑子中的第一反应,然后才后知后觉情况有些不妙——蠢货再蠢一旦有武力值就绝不能再被讽刺了,当然,白斌然清楚这对他而言很多时候都是理论性的,否则他也不用挨李烨那么多打。只是他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同这些人向来没有任何关系,连井水不犯河水的那种无关都算不上,自己在学校也不是一两天了怎么突然就被盯上了?总不可能是这群垃圾突然有一天长眼睛了发现自己比他们帅得多吧。
一个没憋住,白斌然嘴角弯了些弧度,这一下就点燃了怒点值极低的黄发男。黄发男一把抓过白斌然的衣领,怒喝道“你笑屁!”
“是啊。”白斌然施舍似的送出两个字,幽黑的眼眸含着很不明显的笑意扫了一眼黄发男,很明显后者也没有蠢到没边,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就更是大为光火,“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三天以内让你在学校待不下去你信不信!”
“我管你是赵日天还是叶良辰。难道你爸是李刚?”依旧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语调,配上讽刺意味尽显的老梗,真配。白斌然知道自己很可能会为这几句话被狠狠收拾一顿,但他也要说,反正心里舒坦通泰了。
黄发男怒极反笑,“老子今天放学就让你知道我爸是不是李刚。”
白斌然纳闷了,所以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就是为了来告诉他放学别走?他估计这帮人已经把‘正事’忘了,所以就算出于好奇他也要问问,总是不能白白的就被找麻烦了吧。
“到底有何贵干?”语气平平,不冷不热就像在问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混混这边儿一竿子人愣了愣,黄发男就像短路似的卡壳了几秒,随即皱着眉操了一声,揪着领口的手使劲往外一推,让白斌然重重的撞在墙上发出声闷响,做完一系列动作之后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阴阳怪气的说道“对了,老子还有正事呢,差点让你这小子给搅忘了。”
哦?这语气听起来像是不计较刚才的事了,是学校杠把子的调调吗?不过,极其容易被激怒,又极其容易被带偏,这些人的大脑果然是单线程的,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的那种。白斌然一边理了理校服一边平静的想着。
“三年一班的许七月和你是什么关系?”
啊?大脑当机了一下,他觉得有些凌乱。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黄发男,意外发现人一脸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表情,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觉得画风完全不对,剧情完全脱线,违和感爆棚,但是,多么正经的表情,多么偶像剧的台词。然后他还是淡定的在心里补了一句,哦,原来是这样啊,女主角还真是个爆料。
白斌然扑哧一声毫无掩饰的低笑,十分嘴欠的补了一刀,“你不会想找我天台上决斗吧,欧巴?”
啧啧,瞧瞧这张脸事儿逼嫉妒的,欧巴桑还差不多。
还没等黄发男爆发,白斌然就伸手往他后面指了指,体育老师正边往他们这边走还边叫了白斌然的名字,让他回去点名。
“你走运,给老子等着。”黄发男扔下这句就带着一竿子人装作上课的学生默默散开了,剩下内心完全无语的白斌然。
要下雨了,最后他望了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