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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九 ...

  •   秋霜刚降,万物始枯。
      一片枫叶落在沈纣的发上,白中灿金,显得异常刺眼。
      蛊毒蚀骨,疼痛一寸一寸蔓延,心脏像是蛀了洞,无数蚂蚁在噬咬。沈纣的脸上却风平浪静,旁人根本察觉不出他正在遭受的磨难。
      早在双手拿到凤凰蛊的那一刹,他就知道这蛊是需一命换一命的了。
      他是医仙,曲萍生或许不知道,他很清楚。
      他抬手把发上的枫叶拿下来,空洞灰白的瞳孔毫无焦距,修长带茧的手指轻轻地,一遍一遍地摩挲过叶上干枯的脉络。

      秋风乍起,后山竹海簌簌,沉浮不已。
      叶千站在不远处,看着沈纣。
      白发,白瞳。他瞎了。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叶千尤能感受到彻骨寒冷,是秋风,也在心头。终于,眼泪颤抖着涌出眼眶,啪嗒啪嗒地掉在铺满了竹叶的泥土上。
      从前两人相隔这样的距离,沈纣立刻就会察觉到叶千身上的气息,然后转过头,不说话,只是笑。
      沈纣现在,怕是武功也废了。

      叶千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天地都变换了一个轮回,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抖得他自己也吓到了,他唤道:“沈纣。”
      只是呆坐着的沈纣身形一滞,垂下眼,再抬起,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他竟然笑了,只是叶千从那笑里察觉到了片微苦涩。
      “小叶子。”
      叶千跑过去,一把抱住沈纣。
      谁也没再说话,叶千的眼泪沾湿了沈纣背上的衣服,静谧之间竟只余下呼吸声。
      沈纣轻轻地拍了拍叶千的头,这一下,好像此生余念,都已了结。
      “哭什么,我还没死。”
      叶千抱得更紧了。

      叶千想起沈纣从前说过的一句话。
      “小叶子,我们能不能走到暮雪白头?”

      孟清云和道临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却还是慢了沈纣好几天。
      “他肯定是疯了,”孟清云抱住道临的腰,身下闪电奔跑在颠簸的京郊路上,厉风刮过耳畔,“从黑龙沼到长安,居然用了一路轻功,还抱着小千,就不怕死在半路吗?”
      “是疯了,小千伤成那样,怎么能不疯?”道临皱眉,“就算到不了万花,他肯定活着到帮会。他在一天,小千就死不了。”
      “但愿都没事。”
      闪电疾驰,不消几时,便已到了城门口。
      来不及下马,就先冲进了帮会。
      孟清云从马上跳下来,急急往大堂里走,道临也顾不上栓马,用了轻功跟在那团粉色的惊云后头,进了空无一人的大堂。
      另外活着的帮众尚未回来,冷清得像是凝了一层冰。
      孟清云正打算往楼上走,却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叫声:“娘!”
      孟清云一怔,才反应过来,那已经长高许多的身影已经到了面前。
      走时还是小小的一团,回来时,已经长大到这样的境地了。孟长安的眉眼长开了许多,笑吟吟地抱住孟清云的腰。
      孟清云心头一软,弯下身将她抱起,“小长安。”
      小姑娘把头埋在孟清云的颈间,肆意地撒娇。
      “小长安,沈大夫回来了吗?”她问。
      “回来了。”孟长安忽然抬起头,眼睛看向孟清云。
      道临敏锐地从那眼中发现了一种属于孩子的伤心,“叶千哥哥呢?”
      “叶千哥哥……受了重伤,沈大夫一回来就跪在二师父面前,求二师父救救叶千哥哥。之后一天里,二师父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人进去,晚上拿着一盅蛊去了叶千哥哥那,大师父不让我进去……”
      “蛊?”孟清云心下一惊,“凤凰蛊?”
      “不清楚……但是第二天一早,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沈大夫。大师父和二师父守了叶千哥哥一宿,我看见叶千哥哥醒过来就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后山,大师父一直不让我去。”
      “不让你去是有原因的。”
      李漠提着枪从楼上走下来,向孟清云和道临点了点头,上前摸了摸孟长安的头发,“找陆猫儿玩去,师父和你娘还有大秃子有要紧事说。”
      孟长安翻了个灵活的白眼,依依不舍从孟清云身上下来,在李漠的眼刀下跑去了后院。
      “坐吧。”李漠随地一坐,把枪放到一边。
      孟清云只好跟着坐下:“沈纣出什么事了?”
      “叶千重伤,靠他一套太素九针吊命,到长安的时候已经和死了没区别了。他跪着求曲儿把凤凰蛊给他,救叶千。”
      “苗疆五仙教的凤凰蛊,不是说可活死人,肉白骨?”道临问。
      “没那么玄乎,只不过是借蛊虫之力,催动心脉,所以叫做起死回生。”李漠说,“但是不论怎样,起死回生总还是太难。曲儿这盅蛊,才刚炼化不久,效果未知,但会反噬。”
      “那……沈纣……”
      “蛊毒反噬,先是吞黑发,再是瞎明目,毒积于心,会痛苦不堪。”
      孟清云问:“有救法吗?”
      李漠苦笑:“毒性太烈,他要是救不了自己,谁都没法救他。”
      道临听着,垂下了眼。
      这就是因果啊。

      沈纣终日坐在后山木屋前的榻上,任光阴厮磨。
      其实他是痛得什么都做不了了。
      叶千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抱着沈纣,陪着他坐着,从天光乍破,到暮色倾泻。沈纣让他走,他就抱得更紧,两个人之间什么话都不说,只有叶千低低喊沈纣的名字。
      一次一次,像是世间最甜腻的情书。
      没人敢告诉叶千,沈纣体内有未尽的蛊毒。
      直到有一天,沈纣吐了一大口黑血。

      “他要是死了,我陪他走黄泉!”
      李漠一个耳光毫不客气地扇到叶千白皙的脸上,清脆,震耳,打得在场的人全都懵了。
      叶千偏着头,左脸迅速肿起来。
      “你的命是谁换的?你说跟着他死你就能死?”李漠沉着脸,忍着怒。
      “你知不知道沈纣为了救你一条命,从黑龙沼到长安一路用的轻功?你身上的太素九针换了多少波?你不知道什么叫痛,那你知不知道他下蛊的时候痛得撕心裂肺?”李漠一步跨上前,把叶千的脸扳正,“沈纣这个没脑子的,是在以命换命!”
      “他要是知道你想陪他死,不气死就有鬼了!”
      叶千死死咬住嘴唇,眼泪蓄满眼眶。
      “叶千,我告诉你,就算是为了沈纣,你也不能死。”

      世间长情者,都是寂寞人。

      沈纣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
      他坐着的时候,会痛昏过去,醒来时,已经隔了一日光阴。
      他睡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长。叶千抱着他,再也没有放过手。
      醒来的时候,他总是在叶千怀里,有些消瘦的小叶子总是笑着问他。
      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他说不要,小叶子就抱得更紧些,然后蹭蹭他的脖子,说,那你亲亲我吧。
      沈纣会笑。

      唐无休穿了一件鸦色的披风,坐在后山一棵老树的树干上,融于夜幕中,看着远处的木屋,烛火透窗,那片影子一直没动。
      “他熬不熬的过这个冬天?”他问。
      陆鸣沙淡淡道:“我不说,省得你怪我乌鸦嘴。”
      “噢。”唐无休笑了笑,桃花眼闪闪发光,转而又冷下来,“那他怕是熬不过了。”
      入冬以后,漫山竹海早没了之前的韵味,风过之时也带不起悦耳的簌簌之声,反而像是凄凄呜咽。
      “他现在是活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叶千就多一天能笑。”唐无休用手托住下巴,“可是蛊毒啊,想想都疼,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陆鸣沙没有回答。

      曲萍生把一张纸条卷好,吹了一声悠扬的口哨,一只通体洁白,唯有翅上缀着点点灰羽的隼从后山方向飞来,落在窗前。
      李漠冲那只隼招了招手,隼立刻又扑闪着翅膀落到李漠手臂上。
      “灰子都这么大了。”李漠看着这只隼,“还能活几年?”
      “它是海东青,会比一般的隼长寿些。”曲萍生又吹了一声哨,灰子听话地飞了过去。
      他把纸条塞进灰子爪上的小筒里,给它顺了顺毛,“记着,这得送到你二爷爷手上,没送到,我就把你烤了吃。”
      说完,他拎着灰子朝窗外狠狠一抛,那只海东青就直直往南飞去,一下子就没了影。
      “它真找得到沈桀?”李漠问。
      “沈纣养的,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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