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日影]那之后》抽风丫

2、三

　　三、周藤

　　周藤信彦从窗畔转过身，轻轻地吐了口气。
　　虽然还在走廊里，不过反正现在学生们都聚在门口。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
　　一边习惯性地摩挲着金属烟盒表面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精美图案，一边想些头疼的事情，这是周藤在成为教师之前就有的习惯。
　　不过此时，他只是一边抽烟，一边将烟盒摊在掌心，盯着看。

　　高中，真是麻烦的时代啊。
　　萌动的情感，躁动的激素，无处发泄的迷茫与痛楚。一万个人身上，存在着一万个青春困境。
　　什么样的话语才能令这些孩子感到平静？怎样做才能稍微抚慰一点他们那不肯安分的灵魂？
　　周藤抽着烟想着，不由露出个自嘲的苦笑。
　　认真思索着这些事情，烦恼着这些事——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那个时候的自己，看起来是怎样的？
　　好像并没有梳着如今的大背头，偶尔也会穿西装以外的衣服。
　　烟瘾仿佛也没有现在重……记得时常会被学生没大没小地拿香烟打趣开玩笑，说什么‘老师，来一起玩啊～’

　　要是那时候，遇见了那个女孩的话——
　　遇见了那个学生的话。

　　‘老师，你喜欢过别人吗？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在凌晨困顿朦胧的光线里，瑟瑟发抖着披散着头发光着脚站在路边，身上有酒气，还有他很了解其意味的气味，用这世界上任何男人看了都要心生动荡的表情，问。
　　她垂在身边的手握着拳，紧紧地攥着皱巴巴的连衣裙。曾经始终含着温软的水汽的稚嫩眼睛凄冷而直厉，像是要看尽漆黑的深处一样看着他。
　　嘴巴上始终带着笑，盈盈冶冶，柔柔荡荡。

　　因为喜欢，就能伤害吗？
　　要是我现在说喜欢老师你，到底对老师做什么事，老师才可以坦然地说，不能原谅呢？

　　从副驾驶座上探过的身体，安全带从胸前的双丘间穿过，勒缚出一道青涩而诱人的勾线。
　　微微仰着的脸，小巧的下巴下面是精致的锁骨。瞳孔深处倒影出自己一丝不苟的脸，还有刚从夜店出来、还是那副放下刘海衣着随便、如今看起来就显得格外狼狈而不成器的样子。

　　‘老师，作为男人——觉得我有吸引力吗？’
　　这样软悠悠地，带着一股特殊韵味地问。
　　‘还是觉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呢？’

　　他记得当时的空气……微带着香甜、温暖的呼吸……
　　以及最终将那只抚上自己大腿却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的手挪回主人身边，再替她解开安全带的掌心中涌出的潮热。

　　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揉一揉头发，或者把人按在自己肩膀上低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才会做的事。
　　现在的他，很了解这些娇娇软软的女孩子们的深不可测。
　　——还有她们在这种关头，会因为一些细小的举动而猛然爆发出来怎样毁灭性的力量。

　　然而，实在是自私又狡猾啊。
　　因为怕重蹈故辄而匆匆忙忙留下一句“今天就不要来学校了，在家好好休息一天也无妨”，逃一样踩下油门从她家门口开着车子跑走，就算当时，也不是不觉得懊恼。
　　只是，当他无意间在后视镜里见到，那个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车子的女孩，脸上浮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忽然——就意识到：
　　这个看起来只剩下摇摇欲坠的自尊的孩子，竟然也是明白的。

　　——所以说，现在的高中生真是了不得啊。

　　听到同事在教职工办公室因为那个叫做甲斐聪的孩子感慨的时候，周藤未假思索地点头同意过。
　　现在看来，所有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孩子，说不定都是在另一种意义上的了不得啊。

　　周藤将烟头摁熄在阳台上，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掉烟灰……又忍不住想起刚才和片桐胡乱编造话题结果前言不搭后语的自己。
　　其实，确实留意过今天特别心不在焉的那个一直和她关系密切，听说是青梅竹马的高见智也……
　　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立场再过问这件事呢？
　　再多的借口，也不过都是借口。

　　连那孩子自己也都明白。
　　……大概她想要的，也就是这样而已。

　　只请了半天假就来学校，不管接下来想做什么，连她的好友片桐也全不知情。
　　这之后会发生怎样的事，周藤想，还是不要猜了吧。

　　不吵不闹，也不向朋友撒娇或者诉苦，安安静静地独自迎来说不定是整个青春时代最痛苦的蜕变与新生。并且知晓——自己其实拥有着怎样的力量。
　　这样的女孩，只要静静地看着就好。

　　于是，他选择在窗边，看着她与一无所知的未婚夫在众目睽睽的校门口重逢，交谈。甲斐聪横抱起她，在自动让开一条路的人群中向这边走来，看方向，大概是医务室。
　　这样远的距离，当然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不过，如果是那个孩子……
　　或许接下来，要操心的对象就要变成其他人了吧。

　　青春，总是困境，是幻梦。是湍急叵测的河流窄道，是无可挽回的炎炎烈火。

　　趁着还没有靠得太近，就到这里吧。
　　……虽然，自己“作为男人”给出了怎样的答案，那个时候起，彼此就应该已经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