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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地狱 ...


  •   “这是我的老师,安倍千寻先生.”左京郑重的为我和那个男子重新介绍.
      他说是要学汉语,其实他的汉语已经很好.
      “安倍先生,你上次为什么不和我说中文呢?”
      “……一时激动,十分抱歉!”迅速说完,这个四十多的男人红了脸.
      我又问了他一些字义字音,还问了几句文言文古句.他的回答十分无懈可击.
      “您的文言文已经达到了中国文学本科生的水平了(以我们班同学为标准).”我不无佩服的赞叹.
      听了我的话后,他很好奇中国大学的文学院教些什么.
      “‘今天早上,你吃了什么?’ ‘我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杯牛奶’; ‘今天早上,你干什么了?’ ‘我吃馒头了,喝牛奶了.’”
      他很平静的点点头,嘴角却不住上提.
      “呃,任何一种语言都需要精确的训练,没事,我本来就是说来活跃气氛的,想笑就笑吧.”
      他艰难的开口,纠结着说他为自己的不稳重感到很羞惭.
      等他平静了,我问他究竟想学什么.他说想要学我上次边弹边唱的那种东西.
      “我埋首于中国文化多年,对诗词曲赋尤为情有独钟,我认为它们是中国文化最独特的价值所在,也是任何其它文化,哪怕相似如日本,所无法得其神韵的;为了找出它的奥秘所在,我游历过不少山水,也拜访了很多高僧,学者.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懂得了,可是那天听了老师的琴曲后,我才知道,我以前根本不算读过姜白石的
      <暗香>”
      要我把宋词都给他弹一遍的话,共产主义都实现了;
      最主要的是,我实在不想碰琴.
      我想了想,挑了首可以用最多留白来表现的小诗,画下下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信手勾勒,展转起伏成就一片雪雾横江.
      “比如这幅<江雪>,您看到的是什么?”
      他思索了许久,不太确定的说“寂灭.”
      “对,你看到的是冬日万物的消亡,而我看到的是蓑笠翁的孤独.这些都对,所谓 ‘白鹭立雪,愚者看鹭,聪者看雪,智者看白’安倍先生想看到的是什么呢?”
      知道的越多,懂的反而越少,把一个事物神话了,我们的心灵就会被我们所敬畏的事物占据,失去灵性;越聪明,看得越深,就被束缚得越紧.他不过是学得太深以至钻了牛角尖而已,只不过他周围的人恐怕都以他为是,以至变成了一个大问题.
      安倍想了很久,任谁看到自己多年求索类似庸人自扰都很难接受.直到他抬起头时,脸上挂着释然的笑,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课也不用再上了,安倍拉我下围棋,连赢我三盘后,又高兴起来.
      我答应以后周末都来坐坐,共同体验古中国文化.他才依依不舍的开门放行.
      他这种孩子气的方面和陆青虹蛮像的.
      左京开车送我回去,说我累坏了,应该放松一下,刷的就开到午夜一条街去了.
      进了小酒吧,走来的侍应,居然是燕然.
      这个夜晚很混乱,不想知道却知道了,燕然在孤儿院长大,他在这个乌烟瘴气的酒吧打工还助学贷款.后来燕然一个人躲在小角落里喝醉了,和一伙流里流气的客人打了起来,老板自然是教训自己人,那伙客人得了势,还想把他拉出酒吧去 “教训教训”.
      燕然固然武功不错,但如果醉到手脚发软呢?身后笑声越来越恶心.我在心里念叨第一百遍 ‘关我什么事’后,终于憋不住站了起来.
      我对左京大叫: “这就交给你了!” 一把拉了燕然就跑.
      我拉着他在午夜的大街飞跑,记忆中的画卷慢慢重现, 一个广大无垠的雪国, 清静的, 毫无生气与气息,白梅从中,那人回眸,眼中是绝对的孤独,孤独中却蕴含着睨视一切的清傲。
      从十三岁开始,我的宫中只种白梅,想起来也好笑,堂堂太子的府第,一到春天,就变成了荒宅.
      “老师,你是否心中有郁结难消之事?”安倍透过袅袅茶烟询问.
      “怎么说?” 我抬起头来.
      有啊,想起燕然时,复杂的心情让我特想再抹一次脖子.
      “老师你执白,对吧?”我看看指尖,点点头 “但方才你下了一子堵死了白子的活路,然后又自己把那片白子提掉了.”
      我顿住了.
      安倍宽和的笑了笑,默默地收拾起桌上的战场.
      院中,风吹过竹林,发出海潮一样的声音.安倍是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斗室内干净得近乎清冷,墙上挂着一幅雪舟的字:
      “吾入地狱.”
      吾入地狱.
      “大师,什么是地狱?”
      安倍想了想,伸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
      半响,我摇了摇头,他点了点头:
      “没错,地狱就是身在地狱,而不想出地狱.”
      窗子似乎没有关好,我觉得浑身冰凉,其实方才我只是想说我不懂.
      藏身的迷惘却被他一语道破.
      “我的老师曾说,我对尘世的妄念太多,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是这样,佛心即人心,斩断了妄念,不就连佛性也一起斩断了么?”
      “老师的地狱,可是过往么?”他依然淡淡的微笑,古井似的眼睛却突然直视我,我失足跌入.
      “我才见到你时就觉得,这个人身体在这世上活动着,灵魂却困在另一个地方.”
      “哦,这要怎么看出来啊?大师教教我?”我装出嘲笑的样子.
      “你闭上眼睛.能准确的描述出我的长相吗?你一直是直视我说话的.”
      眼睛在他的掌下,陷于一无所有的黑暗.我描述不出.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张敢,师傅,母后……还有燕然.
      张敢以前就说过,我是个记性不好的家伙,也是个记性特好的家伙,可以记不住已经在我面前晃了一年以上的事物,但是一旦记住--哪怕是多细小的事--就会永远记住.
      “我曾经在印度看过一次极美的夕阳,从此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夕阳了,因为我的心永远困在了那片夕阳之中. 过往是一种困扰.它让心灵无法正视真正的世界,总是活在对过往曾经存在和将来可能重现的孜孜以求中,失去了现在的生活,这就是业.”
      “老师何不原谅自己呢.对也好,错也好,遗憾也罢,误会也罢,过往已经覆水难收.”
      燕然,能摆脱纠缠的唯一办法,不是报复,也不是漠视,而是原谅,我原谅以前不够爱你的自己,原谅轻易原谅了你的自己.也原谅,还没忘记对你的爱的自己.
      我静静的坐了很久.等我抬起头来时,我看到了安倍大师眼角的皱纹.
      “大师今天为什么对我说了这么多?”
      “呵呵,礼尚往来罢了.我可是当过主持的人唷!”
      ……敢情之前被我开教了,面子上一直过不去.这孩子气的家伙.
      “燕然,我想对你说,我真的不恨你,而我们也真的不可能,坦白对你说吧,我这辈子和谁都不可能.这是我应得的,也是惟一令我安心的活法,请成全我吧.不要再来试探我了,就算再爱上你,也只会带给我痛苦.”
      从安倍那里出来,我就打了个电话给燕然,约他去市里面最大的游乐场,那里有个巨大的摩天轮,千年以前是一个叫做闲云阁的地方;此阁东临锦水,楼下开满了燕国最美的花,白梅冰尘.
      摩天轮里,我一口气讲了一大段话.燕然沉默在阴影中,夕阳已斜,脚下的城市华灯初上.
      “不要再管我了,我其实一直想说,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幸福,和我在一起,只会不幸.”
      “你当自己是耶稣基督么?”
      燕然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是满满的微笑.
      “我一直都以为你还在恨我,原来你一直放不下的是罪恶感,玉廷,你个呆子,真是一点没变!”
      我心中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这这是什么状况?!
      “你,你,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我是不是命中注定所作所为与本身目的相反啊?我才说完,燕然就狠狠的将我们的距离缩为零.
      天旋地转日月无光,犹如沉寂千年的火山,喷发
      好不容易喘口气,外面光线已经完全隐没了,
      “让我陪你不幸吧……这就是我的幸福.”在挂着稀疏星子的夜空下,燕然的唇滑过我的耳廓,轻轻说.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以前,这厮的情话就堪比冷笑话.
      轻啄着,轻啄着,又开始天旋地转.
      我除了一半脑子,一半心脏,其它什么都没在运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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